料峭早春之后,气温日渐转暖。
    一辆轿车伴着沿途的鸟雀啁鸣,穿梭在燕城郊外的山林间,最终驶入了一座位于半山腰的大院。
    这是康远医疗集团旗下的疗养院,秦院长在上午临时接到集团总裁即将到访的消息,此时正领着一班下属在大门口恭候。
    司机拉开车门,她看清现身的男人,赶紧热情迎上去。
    入眼便是一片乌泱泱候驾的阵势,陆铭徽挑了挑眉:“秦院长,肖秘书应该事先说过我今天不是来视察的吧?”
    秦院长忙点头:“对对,他说您是专程来看望一位病人的。”
    话虽如此,但集团总裁亲自前来,哪怕他只是路过进来随便逛逛,全院上下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陆铭徽笑了笑,转身从车里又接出一个女孩。
    “准确地说,我是陪同来看望那位病人的。”
    眼前的少女雪肤乌发,亭亭玉立,一条不显张扬的浅蓝色法式连衣裙穿在她的身上格外淡雅脱俗,尤其是那双灵气逼人的眸子,含笑朝人致意时,宛如一滴纯净的朝露从荷尖滴落心头。
    秦院长心下惊艳,这女孩年纪虽小,却一眼就能看出气质教养极佳。不免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跟里头那位病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这些自然不是她该打听的,转念就压下满腹疑惑,一边笑着引路,一边向他们介绍身边员工。
    “这几位都是负责照护钟妍的医护,关于她的情况没人比他们更清楚,您有什么关心的问题可以直接问他们。”
    陆铭徽侧首征询跟在他半步之后的女孩:“绾绾,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裴绾想了想,缓缓开口:“我听说,她喜欢画画?”
    其中一个护士回道:“是,她这会儿刚好就在花园里画画,两位来的正巧,她最近状态比较稳定,可以正常交流。”
    “那她……”裴绾又斟酌着问,“不稳定的时候,会怎么样?”
    “这就很难说了,遇到严重的情况,我们需要注射镇定。”
    裴绾闻言脚步一滞。
    陆铭徽看向她,有点担心:“绾绾,如果还没做好准备,就暂时不见,别勉强自己。”
    裴绾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坚定地说:“我想见她。”
    从记忆逐渐恢复起,裴绾就一直想要知道,事隔多年,那些同她一起被关在阴暗的地下室的女孩,后来都怎么样了。
    她尝试跟哥哥提及,然而对于当年有关的一切,他似乎比她更草木皆兵,稍有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
    思虑再叁,裴绾只好悄悄求助陆铭徽。
    令人意外的是,陆铭徽竟告诉她,其中一个女孩就在他旗下的疗养院。
    她们都是孤儿,被解救出来后大多被送去了福利院,可惜她们此后的命运,并非苦尽甘来的美好结局。
    接下来的几年,不断有人在无法挣脱的精神折磨中自戕,其余的要么被收养,要么更名换姓远走异乡。
    几经辗转,钟妍便是如今唯一尚有音讯的幸存者。
    “她的经历也很坎坷,先是被送到福利院待了半年,后来被一对没有生育的夫妇收养,谁知不到一年她的养母就去世了,更没想到的是,她那个养父竟也是个禽兽……两年前被邻居发现报警时,她已经精神失常了。”
    在陆铭徽讲述她们的遭遇时,裴绾忍不住掉泪。
    世间多少残酷,皆是以弱者祭旗。
    那么多如花般的少女,本该拥有充满阳光的未来,却被那些肮脏的手无情掐落,碾入尘泥。
    “阿绎每年都会给福利院提供捐助,钟妍也是他偶然在新闻上认出来的,她没有亲人,也不能再回福利院,他就托我把她安置在疗养院。”
    “你从美国治疗回来后,他专门雇了私人保镖,你每次和朋友出门其实都有人暗中保护,直到有一次你发现被人尾随,吓得好久都不敢出门,他才接受你外公的建议,只留下周叔负责你的安全。”
    “他甚至还年年去南山寺,请谢尧的师父净圆方丈亲自为你诵经祈福。”
    “绾绾,他真的很怕你再有任何闪失。”
    陆铭徽的话让裴绾彻夜失眠。
    谢家黑白两道通吃,家族倒没少往寺庙捐香火,谢父更是向来手边不离一串金丝楠阴沉木佛珠。而谢尧看似放荡不羁,却是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俗家弟子。
    但她的哥哥,从前明明是不信神佛的。
    在她一无所知的这些年里,他是怎样度过无数为她担惊受怕,独自煎熬的日子的呢?
    裴绾躺在熟睡的男人怀里,心口抽疼。
    几日后,她决定去见钟妍。
    “就在那边,那个在树下画画的人就是她。”护士领着裴绾穿过大楼,停在通往花园的台阶,指着不远处的女孩。
    裴绾礼貌道谢,朝花园慢慢走去。
    陆铭徽没跟上去,他听着秦院长汇报疗养院最新的运营状况,又随意转了转回到大堂,默默瞟一眼腕表。
    果然,没过一会儿便看见预料之中会出现的男人从门口匆匆进来。
    “你这是开飞机来的?!”离他发消息才不过半小时,从盛通过来可得跨大半个城区,陆铭徽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表走慢了。
    裴绎环顾四周没看到裴绾的身影,面色紧绷:“绾绾呢?”
    陆铭徽指了指外面花园。
    “哎慢着!”他眼疾手快拦住要往那边冲的裴绎,“你先冷静一下,这会儿先别去。”
    裴绎显然很难冷静,他满不情愿地被劝服坐下,还没坐稳一秒又焦躁地站了起来。
    “你带她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来之前都不经过我同意?”
    “问了你就会同意吗?”
    裴绎噎住。
    事实上,陆铭徽早已习惯了裴绎这些年对这件事表现出的近乎神经质的忌讳。
    或许,需要从创伤中自我和解的人,并不只有裴绾。
    “阿绎,这是绾绾的决定。”
    “你明知我不希望她跟当年的人和事再有任何瓜葛,万一……”
    “我知道。”陆铭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担心她再受到刺激,当家长的都这样,但她也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做主的权利,就算你是她哥哥也不能剥夺。你有没有想过,她才是最了解自己能否面对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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