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国?本殿听说,楼兰十几年前已经灭国。”
    言下之意,你这个自称是楼兰王子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尽管这名自称叫阇梨攀的青年男人巧妙地化解了李琮和城门守卫之间的争斗,似乎也一直在向她释放着善意,但是,李琮实在无法轻易相信来自这座鬼魅城市的人,她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怀疑。
    晴光大好。
    是错觉吗?入城之后的日光愈发刺眼。
    李琮手里还拎着从守卫那里抢来的胡刀,胡刀上滴落着淋漓的鲜血。
    她和阇梨攀坐在沿街的一柄大伞之下,路过的行人有小商贩,有做苦工的人,有身穿铠甲的士兵,这些人纷纷前来问好,冲李琮和阇梨攀露出真挚的笑容。
    就好像没看见李琮提着的那把带血的刀一样。
    阇梨攀未曾回答关于楼兰灭国的问题,他俊秀的面容泛起涟漪般的笑意,翡翠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似乎是在说,楼兰怎么会灭国呢?
    楼兰的人民,楼兰的城池,楼兰的王子,不就好好地展露在你眼前吗?
    李琮心头闪现出一丝烦躁,很快地,她又将这缕不该出现的情绪压抑下去。
    “好吧,本殿姑且承认你是楼兰王子。不知阇梨王子的侍从是否看见本殿的使团?出使任务不容片刻耽搁,她们还在等着本殿回去。”
    一瞬间,熟悉的面孔在李琮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她久违地感到蔓延全身的悲伤,可是,在被阇梨攀翠色眼眸注视的刹那,她发现那些本该熟悉的容貌和名字,竟然逐渐变得越来越淡。
    “我……”
    阇梨攀贴心地问:“公主神情恍惚,似有哀色,可是生病了?”
    李琮在阇梨攀看不到的地方,又用手心握了握刀刃,鲜血迸出的那一刻,她的神智即刻恢复清明。
    “本殿无碍。”
    “还要麻烦阇梨王子助本殿与使团重聚,事成之后,本殿必有重谢。”
    阇梨攀长了一张桃花面,可他的眼角眉梢,无不显露出温柔的痕迹。李琮向来喜欢柔顺可爱的男人,可她就是对阇梨攀无法产生任何好感。
    “公主殿下,不必忧虑。”
    阇梨攀的嘴边漾出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笑意,李琮觉得这笑容是很熟悉的,她在别的男人的脸上也曾见过的,可她确实想不出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眼中只剩下阇梨王子一人。
    “我相信,您的使团正在沙漠中某个安全的地方,完好无损,等您归去。而我保证,我一定会让您在楼兰国享受到最高规格的款待。唐人是怎么说的来着?乐不思蜀。”
    他在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如梦似幻,辨不分明。
    阇梨攀笑着,那笑容无忧无虑,李琮的心却再度提了起来。
    早就覆灭在黄沙中的国度、分别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刺眼夺目令人头疼的日光……
    这是李琮对楼兰的第一印象。
    之后,阇梨王子果真做到了他向昭阳公主的许诺。
    他为李琮备好佳肴,斟满美酒,没日没夜地为这位远道而来的大唐公主筹备宴会。
    不止是这位王子,整个楼兰的臣民都很欢迎李琮。就连和她打起来的那两个守卫,后来都不好意思地拿来新鲜瓜果,作为向公主道歉的礼物。
    “不打不相识嘛。”一个守卫这样说。
    “恳请公主殿下原谅我们。”另一个守卫这样说。
    李琮懒懒地点头,叫他们退下。
    她不知道自己困在楼兰多久了,阇梨攀不肯告诉她时间的变化,而她也找不出任何能够提示时间的证据。
    虽然这座城池为李琮提供了优越的条件,让她享受公主一样的待遇,可李琮就是觉得自己是被人困在了这里。
    她尝试过离开楼兰国,自己寻找使团。
    但是,李琮发现她一个人无法离开这座城池,最远只能到达蒲昌海的边缘,然后就再也走不过去,就跟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一样。
    所以,她又回来了。
    李琮猜测,想要离开,必须要得到楼兰国的允许。
    “公主,晚宴要开始了。”
    宽敞明亮的宫殿之下,坐着一位郁郁寡欢的公主。她穿着典型的唐装,腰间佩着锋利的胡刀,与初见时候不同的是,胡刀上的鲜血已经被擦干净了。
    李琮侧靠廊柱,远方吹来一阵清凉的风,风里有沙粒和湖水的气味。她想,这是不是从蔚蓝色的蒲昌海吹来的风呢?
    “阇梨王子,本殿有事问你。”
    阇梨攀的笑容是完美的,李琮却厌恶这种完美。好在她见得多了,知道如何应付这种虚伪。
    “本殿很好奇,你的汉话为什么说得这样好?和本殿从前在长安听到的无甚区别。”
    根本就是大唐官话嘛。
    阇梨攀神色不变——当然不仅是这个时候,李琮就没见过他除了微笑之外的其它表情——镇定地说:“大唐国力强盛,文化昌荣,楼兰小国,心有向往,学习官话,实属正常。”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李琮和很多外邦人打过交道,听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口音,她知道,即便是语言能力很强的人,在说母语之外的语言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带上源于母语的一些习惯。
    比如说,她在说吐火罗语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把句子里最重要的内容放到后面。
    这是汉话文言的行文习惯。
    平心而论,她在语言方面的造诣并不算最高,不如法成自小精通西域诸国语言文字。即便如此法成在说汉话的时候,她还是能分辨出轻微的西域口音。
    “是吗?本殿还以为阇梨王子曾经到过长安。”
    阇梨攀不再微笑,神情一下子落寞起来,他惆怅地说:“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曾去长安看过。”
    旋即,他又笑了起来。“得见昭阳公主,便是不枉此生。”
    李琮的语气变得缓和,问:“阇梨王子何必如此断定?你这样年轻,以后不是没有去长安的机会。如果王子愿意,大可等本殿的使团归途路过楼兰,本殿再邀请你同回长安可好?”
    但是,很向往长安风华的阇梨攀王子没有立刻答应李琮的邀请。
    他微笑着说:“公主殿下,宴会马上要开始了,随我来吧。”
    李琮无声地跟在阇梨攀身后,走向热闹的厅堂,坐在胡床上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问题。
    诶,法成,是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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