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这年年末,南光和场地都没再见过面。
    叁十一号上午,多事的真一郎来到医院邀请父女俩和她们一起过年,南光的父亲因为刚结束手术,不方便随意走动,她也以这个理由拒绝了佐野真一郎。奈何这两个人准是提前串通过,南光挣扎一番,还是被推去了佐野家。
    真一郎来时骑的摩托,回去的路上却多了一个人,南光自己并不觉得怎样,真一郎则坚持不能让客人独自乘地铁,叽叽歪歪到最后,南光干脆拍板两人共乘真一郎的摩托。
    只是和真一郎想的不同,她们的回程不是真一郎载着南光,而是南光载着真一郎。
    无论车后座的他如何在内心大叫这情况不对,在他身前认真又专注,谨遵交通法规的南光都一无所知,甚至对真一郎上路不带头盔的行为进行了斥责。
    进入佐野家的路口,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真一郎大着胆子叫停了南光:“……这么回去会被武臣笑话一年。”
    南光“哦”了一声,没有和他争论,乖乖地刹车:“那你自己推回去。”
    真一郎说不出自己本来是想骑回去的话,认命地推着车走在她身边。
    大晦日是家家户户大扫除的日子,佐野家平日的气派成了负累,真一郎的朋友们从一大早就在他家帮忙,与之一同到来的各家帮不上忙的小朋友。
    因为过年期间人手短缺,场地的母亲不得不为了加班费放弃大晦日的休假,场地也因此被拜托给佐野一家。
    真一郎并不知道他和南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秋天起,就没再在南家的宠物店看到场地的身影。他偶然同场地圭介问起,对方就一副要哭的表情。
    反正再差也不过是和他弟弟一样被光按住暴揍了一顿。真一郎无奈地想着,嘱咐南光今天是2000年的最后一天,等下无论小孩子做了什么,都稍微忍过新年吧。
    南光甚至没有回头看他:“怕什么,我早就不打小孩了。”
    真一郎振作了精神:“真的吗?那太好了。”
    南光这才鄙夷地瞟了他一眼:“笨蛋,当然是假的。”她又转过头去,“他们做错了事,为什么不能打?”虽然她真正揍过的儿童也没有几个。
    真一郎无奈地说:“不管怎么说,小孩子都是小孩子,会伤害到她们的自尊心,反而不利于成长吧。”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想的人,她们会对自己做过的错事毫无悔意。”南光皱起了眉毛,“我会打做错事的小孩,不等于我会对所有无辜的儿童出手吧?”
    “撒谎、自私、破坏欲,这种东西谁都有,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服从自己的欲望。孩子还小的时候觉得他只是没长大,没有底线地给予溺爱。等他真正长大了,以为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后果,做了不能挽回的坏事,大人又把责任推给儿童自身,说她们本来就是恶魔。”
    “要我说,像真一郎这样的家长应该感谢我,”南光认真地看着真一郎,“如果世界上没有我这样会惩罚小孩的坏人,你们的温柔就不会被小孩珍惜。”
    真一郎被她一大串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想要反驳,想到自己的弟弟又说不出更好的话,最后只憋出一句:“还好我十几岁的时候没碰到你……”
    南光点点头:“不用羡慕,就算是现在,只要你做错了事,我也会好好教训你的。”
    “不、也不是想被你教训的意思。”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佐野家的正门,等候多时的佐野艾玛开心地冲南光招手,兴奋地跑到她跟前。
    南光抱住艾玛,将她托高,转了一圈再放回地上,从口袋掏出父亲准备的压岁钱递给她。
    艾玛看看南光的手又看看大哥,期待的眼神叫人无法拒绝。
    这不是会显得他和没准备红包的若狭他们像是坏哥哥吗。真一郎阻止不及,那小小的红包已经被南光单方面塞进艾玛的卫衣口袋里:“收着吧,替我爸爸给的而已,他又不能亲自过来。”
    “再者说,做了一年的好孩子,拿到奖励不是应该的吗?”她微笑着和兴奋的艾玛对视,艾玛用力地点头,再次抱住了她。
    南光抱起艾玛,瞥到了门后只露出脑袋的小女孩。
    好像是明司武臣家里的妹妹,不知道总是跟她一起出现的明司家次子去哪了。南光走向她,她梳着丸子头,看上去和艾玛差不多大,怯怯的眼睛扑闪扑闪。
    “你要吗?”掏出另一个红包,南光问道。
    女孩的脸颊红彤彤的,她异常浓密的睫毛抖了抖,低下头:“……我不能要,今年我不是好孩子。”
    南光不知道她说的什么,只好“啊”了一声作回应,想了一下,她又问:“那你要抱抱吗?”女孩惊喜地抬起头,大声喊“要!”。
    一边抱着一个小孩,身后还跟着佐野真一郎,坐在走廊上的今牛若狭看到她们的身影立刻掐灭了手上的香烟,叼着烟从室内走出来的明司武臣,一和南光对上视线也手忙脚乱地把烟丢到院子里。追着万次郎跑的场地更是手脚僵直,定在原地。
    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真一郎觉得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家还真是没出息。只有万次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跑到南光面前也要抱。
    “没手了。”南光没有犹豫地拒绝了他。
    乖巧的艾玛说自己要去准备中午大家吃寿喜锅的食材,她开心地告诉南光自己已经能做出完美的煎蛋,但她越说,南光回头看向佐野真一郎的眼神就愈加玩味:“这就是佐野家的教育方式吗?不可以教训小孩但可以让小孩下厨。”
    无论艾玛怎么解释是自己主动分担大哥的家务,南光都没说话,直到心虚的今牛若狭拉走真一郎和明司武臣说他们这就去准备,她才笑着夸奖艾玛真乖。
    放下两个小孩,她们也向着人多的热闹地方跑去,留南光一个大人,她拿起走廊上其他人留下的杂志,坐在地板上翻阅起来。
    在她的身后,场地踟蹰了许久,同手同脚地朝着她走过来。他的头发长长了一点,已经接近下巴,露出的一点耳朵和脸都通红。
    他在离南光还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停下,和那天一样说不出话。
    ——那个秋日夜晚的最后,场地和南光面对面看着火焰燃尽,他瘫坐在地上,手脚都是冷的,面无表情的南光把他从带有余温的灰烬中拎出来,脚底再次沾地的瞬间,场地甚至站不稳。
    回程路上,仍旧坐在副驾驶位,场地沉浸在震撼之中,泪腺始终没挤出来什么泪水,好像大脑还没能理清会温柔地问他有没有吃饱的南光和把他推进火圈中的南光究竟哪个是真的。直到南光把他放在公寓门口,他才回过神来。
    这几个月来,场地没再敢去南家的宠物店,探望南光父亲的那次也偷偷摸摸的。她们之间唯一的交际是那天后不久,南光来到他家门口,交给他母亲一笔场地打工的“报酬”。场地躲在客厅,紧张地偷听完了她和母亲的对话。
    南光没有向场地的母亲告状,只是感谢了她的儿子这段时间的帮助。
    场地的母亲十分惊讶,第二天下班时给场地带回了一份打折的小蛋糕以作奖励。而清楚自己除了母亲夸奖的,还做了更多坏事的场地连奶油都没尝一口就哭了出来。
    那之后,场地的母亲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再去找南小姐,场地只能编出各种谎话搪塞。久而久之,母亲也不再问,只在一次晚饭时告诉他:“做错了事也没关系,只要肯改正就能被原谅。”
    “对不起!”鼓起全部的勇气,场地对着南光的侧脸大声道歉。
    南光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场地磕磕绊绊地讲出来自己这段时间的想法,他的措辞有些笨拙,甚至给人感觉颠叁倒四,好在足够真诚。
    这番真挚的自白最后也只得到了南光一句轻飘飘的“我知道了”。
    “那、那我还能去见吉吉吗?”场地小声地问道。
    南光放下杂志,让他去问自己的父亲,猫又不是她的,他同意她就没意见。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她还肯回应自己,场地圭介的新年心愿已经算提前实现。
    他朝南光又鞠了一躬,然后开心地跑走了。
    两手撑在身后,独自坐了一会儿,南光觉得有些无趣,耳朵捕捉到细微的脚步声,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把抓住朝自己袭来的胳膊。
    “啊。”她和佐野万次郎同时发出这个音,挥开他的手臂。
    “果然被发现了。”万次郎话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不像有放在心上,他走到南光旁边坐下,晃着自己的腿。
    他问:“我也可以去吗?”
    南光回:“你又不喜欢猫猫狗狗。”
    “我可以学着喜欢啊,”万次郎看着院子的地面说,“而且是我先认识小光的吧。”
    “不要。”南光一口回绝。
    “为什么?为什么场地可以去看猫咪,千寿可以抱抱,艾玛有压岁钱,我却什么都没有。”万次郎凑近了她,被她推开。
    “你怎么这么小嫉妒心就这么强,”南光露出不爽的表情,“真一郎真的有好好教你吗?”
    “而且Mikey你今年有乖乖的吗,真的有的话,给你压岁钱也不是不行。”
    万次郎沉默了。
    南光扭过头,有些惊讶:“不是吧,这种程度都做不到?”
    万次郎做了个鬼脸,本就稚嫩的脸显得更加幼稚。在真一郎呼唤她们吃饭的声音中,他利落地跳起,先南光一步跑向了餐厅。
    有话说
    2000年终于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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