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地圭介是在2002年的第一天,把羽宫一虎介绍给南光的。
    一大早,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睡在宠物店二楼储物间的南光。她打开窗子,找了一会儿才看到楼下两个金色的脑袋。
    “新年快乐!”个子较矮的那个蹦跳着大喊道,南光一下认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南光披上旧毯子走到店门口,一路上的猫猫狗狗听到她拖沓的脚步声,都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她一边用言语安抚那些其实听不懂人话的动物,一边打开了卷帘门。
    佐野万次郎站在外面,脸颊和鼻子都被冻得红彤彤的,钻进店里的时候还抱怨南光好慢。跟在他身旁的男孩子头发染成金色,左侧耳朵上方文着一条抽象的龙。
    南光和他对视了几秒钟,这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子突然朝她深鞠一躬,大声自我介绍叫龙宫寺坚,又大声地祝她新年快乐。
    “啊,你也是。”南光转头问已经自觉地在翻为客人准备的糖果盘的佐野万次郎:“场地呢,怎么不是你们两个一起?”
    万次郎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抓着一把棒棒糖,赌气似的反驳:“我和那家伙本来就不熟,只是恰好住得很近,恰好他非要缠着我找揍而已。”
    他故意把“恰好”两个字说得很重,强调自己和场地圭介的距离。南光心想,完全是小学生嘛,没有和他计较这些。
    她往收银台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信封,塞进去一张钞票,然后封好,递给跟万次郎来的男孩子。
    “我的呢!”万次郎半路跳出来拦截她,被南光抬手躲开:“你小子肯定是从我家过来的,才不会让你拿双份压岁。”
    倒是陪他来的龙宫寺坚足够乖巧,连连摆手,说叔叔已经给过他了。
    “这样啊,那就算了。”南光也并不是钱多到随处乱洒,没有坚持。
    佐野万次郎鼓着脸颊抱怨南光连口水都不给客人喝,被南光弹了脑门:“你算什么客人。”
    无视掉万次郎捂着脑袋装痛的样子,南光也没什么好跟他寒暄的,便追问他:“场地是背着你有了别的朋友吗?”
    佐野万次郎吐了吐舌头:“这么在乎他,你自己问他不就得了!”
    说完,大概是觉得南光只顾着问场地的事情,他郁闷地带着龙宫寺坚离开了,走之前还充满怨气,抱怨南光和场地那家伙一样不会看人。
    到了晚一点,喂过店里的动物们,南光准备回家和大家一起吃年菜时,场地一个人出现了。
    “万次郎呢,怎么你们两个没一起?”站在店门口,南光故意这么问。
    本来一脸笑容的场地表情僵在那,然后嘟嘟囔囔说Mikey已经有了新朋友,不需要自己。
    哇,完全是小学生吵架。南光不想听小学生之间具体的爱恨情仇,打了岔,询问他母亲最近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场地圭介轻易地被岔开话题,金色的眼睛聊到妈妈时亮晶晶的,“妈妈说多亏了光媎你,让我务必要好好感谢!”
    说着,他用力地朝南光鞠了个躬,再抬起头时,像兴奋的小狗似的等待夸奖。
    场地的母亲去年因为过劳倒在了工作地点,之后老板不仅不想按正常流程赔付,还以旷工天数过多为由,开除了身为非正式工的她。
    因为上一世的工作原因,南光刚好知道几个做法律援助的律师,就把她介绍给了其中一个。
    新年前夕,场地母亲和前雇佣机构的官司进入了庭下和解阶段,不知道她会选择息事宁人,还是告到最后。毕竟她手中也有一些机构手续不符合规范,诈取政府补助的证据。
    只是,不管怎样,近半年来、甚至更长时间内,她们一家都会持续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场地圭介在母亲住院以后表现还算不错,人也懂事了很多,听说在家里也会帮忙做事了。
    南光半是欣慰半是敷衍地揉了揉场地的头发,他的脸在冬天迅速地红了起来。
    瞟了一眼躲在几米外行道树后的男孩儿,南光对佐野万次郎和场地圭介的矛盾有了一定的把握。她朝那个方向抬抬下巴,问场地:“不介绍下你的新朋友吗?万次郎早上可是带了人过来。”
    场地圭介立刻露出“输了”的表情,然后兴冲冲地叫过了一直等着他结束新年问候的同伴,介绍给南光:“羽宫一虎,我新认识的朋友!”
    名为羽宫一虎的男孩子有些怕生,扭捏又冷淡地对南光说了句你好,就撇开视线。
    佐野万次郎和龙宫寺坚都是金发,而场地圭介和羽宫一虎都是黑色短发。
    南光想到这个巧合,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可能是她笑得不够友好,眼角有着泪痣的男孩忽地投来注视,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羽宫一虎这样的表情,后来南光见过许多次。
    然后她慢慢地明白,为什么佐野万次郎会说他和场地一样不会看人。
    实际上,在员工提醒她以前,南光就发现了羽宫一虎的劣行。
    自从场地母亲打赢官司后,场地重新稳定地在放学后到宠物店报到,有时候,羽宫一虎也会来帮忙。
    在场地的帮助下,他笨拙又僵硬地抱着好脾气的猫咪,手足无措的样子和年龄十分吻合。
    场地笑着把趴在他肩膀上的猫带回笼子,他才如获大赦地松一口气,整个人萎靡下来。
    南光以为他只是不擅长应对这些小动物,但只要他不会伤害到店里的动物和客人,她也没什么好插手的。
    但是——
    “你做的事情,场地知道吗?”冷不丁的,南光发出声音。
    背对着她的男孩蹲在地上,身形僵硬,一只橘色的小猫在他手里挣扎嚎叫,不停地踢蹬。一时不察,男孩和它的距离过近,尖利的爪子很快抓破了他的脸颊和手臂。
    一般人在遇到攻击时都会下意识地放手,但男孩却收紧了手中的力道,猫的叫声越加凄厉,就在南光以为他会在自己面前,掐死这只猫时,他却松了手。
    橘色的小猫落在地上,也不等站稳,狼狈地逃窜进附近的绿化带。
    羽宫一虎没有马上转身向南光解释什么,南光也没有自作多情地给这位少男开脱。她们僵持了好一会儿,羽宫一虎慢慢地站起来,转身看向南光。
    他比南光要矮,所以看着她时必然是有些示弱意味的上目线,他的眼睛也很大,又放大了他这种无辜的感觉。但是,他一点也不无辜,也不打算再在南光面前伪装。
    忽地,羽宫一虎勾起一点笑意,轻声细语地问南光:“那场地有告诉过你,他怎么认识我的吗?”
    低度数的路灯在他的眼睛里投下冷色的光,他眨了眨眼,舔了舔嘴唇,好像迫不及待看到南光吃惊的样子:“我和他是在游戏厅认识的,我过生日那天,场地还带我去烧了车子,帮我从我曾经最好的朋友那里抢来了他的耳坠。”
    “怎么样,和在你面前的他很不一样吧?”说完,羽宫一虎又诡异地笑了一声。
    南光冷淡地看着他,反问:“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故作冷静地说了这些,无非是害怕我把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场地。”她走过羽宫一虎的身旁,羽宫一虎攥紧颤抖的手,保持同样的淡漠。南光顿了下,继续说:“……如果你真的这么怕他知道后疏远你,就别再做这种事了。”
    “不过你做也没关系,我会让你看看,我知道场地圭介做坏事时,我是怎么做的。”
    之后羽宫一虎确实没再虐待过流浪猫咪,至少,他没再让南光撞破过。
    只是这也不意味着他突然变得循规蹈矩,无法发泄的邪恶念头,总会在别处冒头。不再对活物下手的羽宫一虎,把手伸向了死物。
    节假日的下午,宠物店的人流最多,熙来攘往的客人使得几个兼职员工忙得团团转,不时要离开前台,去二楼或是仓库确认客人需要的服务和商品。
    就连场地圭介有时候也不得不独自接待想要领养宠物的客人,抱着猫咪向她们介绍它的性格和喜好。
    这就给了羽宫一虎下手的机会。
    他会仔细观察店里所有人的动向,然后默不作声地靠近收银台,像是他本来就该在那里一样熟练地打开机器,从中抽出钞票放进自己的口袋。
    要是碰到了拿着商品来结账的客人,他也能很自然地微笑对待,帮她们结账收银,客气地说谢谢惠顾,仿佛他只是一个充满善意的编外员工,替本该守在这里的人履行职责。
    “够吗?”南光问。
    正在把钱塞进口袋的羽宫一虎动作停滞,然后很快地,他若无其事地合上了收银机的抽屉,走出柜台。
    他路过堵在入口的南光,眼看两人就要撞上,南光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说过的吧?别再做这种事了。”南光说得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严肃。
    羽宫一虎没有理会她的警告,兀自挣脱束缚,向着空闲下来的场地圭介走去。一和场地在一起,他就笑意盈盈的,不管场地在说什么,他都面带笑容地接话。
    只是场地背对他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很快垮下来。
    隔着场地圭介,羽宫一虎再一次在南光面前表演了一番这副变脸的功夫。他挑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本称得上清秀的脸,变得邪恶无比。
    好像在对她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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