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宋梦秋早早地起床,到一楼客厅候着,似乎是想给周景一个好印象,哪知道三位主子直到中午才下楼,她这个客人尴尬地坐了一上午。
    周景的脸皮一向很厚,讶异地问宋梦秋:“宋小姐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没有,我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
    “哦……我忘了你们梨园行都有早起的习惯,昨晚我考虑着宋小姐劳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睡上一长觉,所以特意把早餐和午餐并到一起,没想到反倒怠慢了宋小姐。”
    宋梦秋摸了摸饿了一上午的肚子,心中无语凝噎,这得怪她没有领会二小姐的好意,睡个懒觉吗?
    “哎呀,都怪我们家阿璟出的馊主意,宋小姐饿坏了吧,赶紧坐下,真是不好意思了。”杨秀筠一脸假笑走了过来,隔开了周景和宋梦秋,亲热地安排她到餐桌就坐。
    柳素昕倒是没给宋梦秋什么好脸色,十分冷淡地坐到一边,仆人照例送来了早上的报纸,周景本来是想借着看报纸观察宋梦秋的神色,但是头版头条的新闻差点惊掉她的眼珠子。
    “恶少仗势欺名角,巾帼义勇救风尘。”
    某个记者把昨天在天蟾戏院发生的事一通添油加醋,什么刘公子带了十几个打手,要强抢民女,周家养女不顾危险保护弱质芊芊的花旦,勇斗恶少,差一点被棍棒击伤,情节跌宕起伏,过程狗血淋漓,除了起因和结果,跟柳素昕描述的没有一点关联。
    她又让仆人把其他报社的报纸都拿过来,诸如《大公报》《沪上早报》《申报》《中央时报》,以及一些没什么名气的地摊小报,神奇的是这些报纸的头版头条居然差不离,都是天蟾剧院昨天上演的这出戏外戏。
    “呀,素昕上报纸啦。”坐的最近的杨秀筠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报纸上的内容,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什么!”柳素昕慌忙从她手里抢过一份报纸,一目十行看过去,脸烧的通红,骂道:“这些记者真是讨厌,胡说什么呀,我什么时候成了曾经流落街头的侠女。”
    “就是,我们得告他们诽谤了。”周景肃然地拍了拍桌子,又正色道:“还有,宋小姐是北平的京剧名角,还在南京给蒋夫人唱过堂会,居然被他们W蔑成风尘女子,简直太过分了。”
    宋梦秋没想到周景愤怒的源头竟然在她身上,当下感动不已,红着眼眶说:“我们唱戏的被人轻贱惯了,没想到二小姐愿意把我们当做寻常人看待,梦秋铭感五内……”
    要换了以往,柳素昕和杨秀筠还会被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生出同情,可是现在知道眼前这女人不怀好意,还和周景是有来有往,仿佛救风尘的不是柳素昕而是周二小姐,当下气得不轻,一左一右同时踹了周景一脚。
    周景早就练出来了,面对这种程度的袭击是面不改色,而且表演地更用力了,她愤愤不平地说:“我就看不惯这些穷酸文人的臭毛病,每次遇见这种事,都要研究受害人的身份背景,好像受害者就必须完美无瑕不能有一丝缺陷,加害者要是有一点出彩的地方,就要被大书特书,简直有病。
    他们越是这样双重标准,我们就越要反击,明天我就吧上海最大的兰心剧院包下了,请宋小姐去连唱一个礼拜的堂会,你是受害者,应该光明正大,真正该躲藏的是那些犯了罪的人。”
    这一次周景的行动力高的吓人,她当即给安排人联络兰心大剧院,然后又放出风声,说她要开慈善堂会,请的是北平京剧名角宋梦秋,所得票款全部捐赠给慈善协会。
    此消息一放出,便如同烈火浇油,成了上海滩热议榜第一的大新闻,上流社会并没有太过在意,除了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觉得周景是大小姐脾气,做事太冲动不顾后果,以后是要坑老子的,太太小姐们则当成一场有趣的娱乐活动,不到半天时间,兰心大剧院的包间就全部预订出去了。
    市井之间也多是看热闹的心态,感叹周家果然有权有势,一点不担心刘公子家里记恨报复,毕竟如此一来,刘家就在风口浪尖上了,报纸都忽然转了个风向,一些愤世嫉俗的文人纷纷投书痛斥刘家的无法无天,把他当成了危害上海市民安危,以及城市形象的害群之马。
    尤其是中央日报的编辑金鸿振,据说这位南京行政院汪院长的“文胆”痴迷京戏,不少北方戏班子南下演出都是他一手促成的,这一回吴家班到上海,虽然不是他联络的,但是金鸿振依旧低调地去了天蟾戏院为他们捧场。
    当时刘公子的恶行他是亲眼目睹的,比起其他猎奇的三流记者,金鸿振直接把矛头对准了公租界巡捕房的副总探长赵德佑,他正是刘公子的亲舅舅,刘家仗了他的势才敢如此横行无忌。
    也就是从这时候,周景嗅到了这场风波背后隐藏的暗流,她不动声色继续扮演任性大小姐的角色,不管谁来旁敲侧击都不为所动,坚持把慈善堂会轰轰烈烈的办下去。
    同时,她还请了顾竹宣和文森特在背后活动了一番,堂会开始的那天,英、美、法、意的领事莅临兰心大剧院,市政府委派了蔡秘书长出息,各界名流纷纷捧场,一下子把这场堂会的高度拔高了不少,这舆论热度烧的更旺了,文人圈子则是不依不饶要求当局给个说法,如何惩治仗势欺人的恶少和背后的保护者,风向是一边倒,这时候谁出来帮刘家说话,就等着名声臭大街了。
    局面演变到这个地步已经难以收场了,就在堂会的最后一天,公租界公董局宣布罢免了赵德佑的职务,刘公子则是向吴家班赔了一大笔钱,赵、刘两家连夜灰溜溜滚出了上海滩,据说是躲到南洋去了。
    周景收到消息后,亲自出面将堂会所得的门票款全部捐给了慈善协会,同时宣布包下了一条邮轮送吴家班回北平,说是要展现上海文明城市的风姿,不能让北方来的客人寒心。
    在场的社会名流们有些腻歪,这场风波之中,周家是出尽了风头,现在还冒出来代表上海市,好像这吴家班要是回去得不顺利,就是整个上海的过错一样。
    周景可没兴趣理会这些人怎么想,不过有个人找上门她就不得不赔小心了。
    “周小姐,你是喜欢7毫米,还是9毫米的子弹,亦或者是一颗足量的硝酸甘油炸弹。”于曼青在一个街口拦住了周景的座驾,毫不客气把人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屋子。
    “长官,我们那么久不见,你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真让人伤心。”周景假模假样抹着眼泪。
    “少装样了,我问你,宋梦秋身上那么明显的破绽你看不出来吗?”于曼青可不信周景会被什么救风尘的戏码迷惑。
    “看出来了,天蟾剧院那么多包间,怎么就凑巧进了素昕她们的包房里,我可不信是什么巧合。”
    于曼青拿枪戳她穴口:“既然知道有问题,你还高调宣扬这件事,现在全国都开始流传你周二小姐救风尘的故事了。”
    “长官是在吃醋?”周景眨眨眼。
    于曼青冷笑着按下了手枪保险。
    “喂,你小心走火啊!”周景举着双手投降,“我是懒得猜她有什么目的,又怕她的计划会危害到周家,或者做了什么事以后牵连到我们,所以索性把事情闹大,让全上海都知道我就是有钱任性,又高调把她送出上海,这样我们的关系就光明正大摆了出来,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也省的怀疑到我头上。”
    于曼青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枪给了周景一个爆栗:“我是不是要夸你机智呢,周二小姐,你倒是摆脱嫌疑了,却给我惹下了一个大麻烦。”
    周景无辜地瞪眼:“什么意思啊,难道她是长官你的人?”
    “不是。”于曼青先是非常嫌弃地否认,又十分无奈地捏着鼻子认了:“她是复兴社的线人,上海站站长高诚发展了她,亲自安排她从北平到上海,执行一项卧底任务,目标就是《中央日报》的总编辑金鸿振,你应该听过他的大名,当时金鸿振的包房就在柳素昕那间的隔壁,宋梦秋可能是一时紧张走错了房间。”
    周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金鸿振是汪院长的亲信,所以复兴社是想……”她话说到一半,在于曼青冰冷视线的注视下吞下了剩下的一半。
    “别的不提,你们找的这位线人也太拙劣了吧,居然能找错房间,啧啧,这是江河日下啊。”
    于曼青怒地掐了周景几下:“要不是因为你这个混蛋,我怎么会被上头降职,现在只让我负责特别行动任务,一般性事务都是高诚这个蠢货在管,如果上海站依旧是我统领,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愚蠢的疏漏。”
    周景略微心虚地摸摸鼻子:“就算她顺利混到了金鸿振身边,人家又不傻,万一瞧出了破绽,等于白送个把柄给汪院长。”
    “事到如今,这个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于曼青眼中闪过寒光,“本来我已经有了计划,可是你忽然插一杠子,这个女人在回到北平前我们都不能动手,不知道有多被动。”
    她揪住周景的衣领:“你三番五次坏了我的大事,说说看想怎么死?”
    “那就让我精尽人亡,死在于长官的床上好了。”周景一点不害怕于曼青的威胁,紧紧搂住了她,趁机伸手进她的衬衣,解开了内衣扣子。
    于曼青这次出奇地顺从,下身主动含住了周景早已迫不及待的肉刃,于长官功夫过y,甬道里的嫩肉绞着周景,上下活动了百来下,便让她提前交待了,感受到周景身体的变化,她灵活地脱身出来,纤手捏住了即将发S的肉棒,堵住了关窍,等于最后一刻把门给关了,周景差点背过气去。
    “姐姐饶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周景这回是真心实意求饶了。
    不过,在于曼青面前认怂的周二小姐到了别处,那依旧是耀武扬威。
    宋梦秋离开上海的前一晚,周景单独约了她,这种情境下,气氛就显得有些暧昧,但是当周景搬出一只皮箱子,打开后放到宋梦秋面前时,所有的暧昧一扫而空。
    “周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一点薄礼,请宋小姐别嫌弃。”
    “您帮了我们那么多,实在不需要……”宋梦秋摇头推辞。
    “宋小姐客气了,我这是在求人,当然要有求人的诚意了。”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宋梦秋懵懂地望着她。
    周景无奈地耸耸肩:“求放过啊,宋小姐,你的目的已经大成了,据我所知赵德佑被罢免之后,原本关押在巡捕房里的那几个大学生都被释放了,我也算间接帮了你的忙,所以请你行行好,以后再有什么事,别再来牵连周家了。”
    宋梦秋的表情从震惊到平静只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起身对周景鞠躬行礼,然后柔柔地笑了:“二小姐不仅看出了陷阱,连我的目的都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配合我呢。”
    周景坦然地说:“因为我不想跟你们结仇,乱世之中,我只求平安,能保住周家不辜负老爷子的嘱托足以,对于党派斗争不感兴趣,何必当鹰犬走狗呢,但是我也没兴趣当圣人先贤,所以你别给我讲大道理。”
    宋梦秋遗憾地摇头:“我很好奇您是怎么猜到我的真实目的?”
    “我朋友多,消息来源也就多,再加上一点点合理的推测。”周景似是而非地回答,她总不能说因为近代史课堂上写论文,专门了解过某位大人物的事迹,知道在这一年他差一点死在了公租界的巡捕房里,后来阴差阳错又因为死盯着他的总探长被罢免,所以被营救了出来。
    而导致那位总探长被罢免的缘由,书上列举了很多,她唯独记住了一个名字——金鸿振,到了这一步,再加上于曼青透露的消息,要推论出宋梦秋的目的,以及她的隐藏身份就只需要大胆联想和大胆求证了。
    她推测,宋梦秋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柳素昕和杨秀筠,她压根没打算直接找上金鸿振,第二天报纸上那些炒作,也是她暗中安排的,假如没有周景高调开堂会的动作,金鸿振这个戏痴也会发文怒斥赵德佑,而且不会怀疑宋梦秋的动机。
    但是这样一来,事情过后,宋梦秋就得面临复兴社的无情追杀,而不像现在这样,至少在回北平之前,复兴社的特务们不敢动手,给了她逃脱的机会。
    宋梦秋见她油盐不进,也不再坚持,伸出手来郑重地和周景握手:“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忘记每一个帮助过我们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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