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菲亚钴蓝夜空中,悬挂颗颗星子,连在一起,是星辰模样,最为明显的是美杜莎,传闻波塞冬为了悼念她,在与雅典娜之争后,将她化作星座。
    人人都说美杜莎的眼睛有魔法,望入其中,会变成一尊石像,昔日阿森讲给我听,我只是傻傻点头,如今一想,当真如此吗?
    会不会是人们从她的眼中,看见自己不可告人的欲望,而后被自己的欲望反噬?
    无人可知。
    忽然,夜风带来阵阵花香,不知道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我扭头看向它。
    “眠眠……”周朗不满我的走神,自身后环抱我的腰,此刻我们像两株密不可分的藤蔓,紧紧嵌合在一起,又一阵风吹来,我不可抑制地轻叹,给他听到,伸手来捧住我的乳,声声问:“喜欢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喜欢他吗,喜欢同他做爱吗?几乎是条件反射,我说:“不。”
    他一笑,很是天真:“我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日子还很长,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的。”
    是啊,日子很长,长到足够我去联系江先生。
    那天清晨,当我从对话框中抬头,顷刻间入目的,便是海洋般的郁金香。
    或许是欲火得到发泄,周朗心情大好,神秘兮兮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还特地在镜前为我戴上他送我珍珠耳环,眉眼间满是笑,夸我好漂亮。ℛoùℛoùщù.χyⓏ(rourouwu.xyz)
    在车上他或许同我说了什么,我一句没听进去,紧盯弹出对话的屏幕,双目发涩。
    “我知道你那晚闻到了花香,”周朗立在田埂,对我说,“所以我就带你来啦。”
    塞菲亚实在爱起风,那风,永远轻柔得好似一双手,掠过这只在春日盛放的花种,窸窸窣窣间,仿佛谁人在低语。
    我不知道周朗用了何种方法,将郁金香的花期延迟至此,但他总有这样的怪癖。
    已深入花海的他,回头雀跃地朝我招手,趁他再次转头,我垂眸,手机上并无新消息。
    等藏掖好手机,走到正在嗅花的他身边时,他十分贴心地蹲下,为我卷起裤管,并抬头问:“刚刚在干嘛?”
    我早想好借口,漫不经心道:“看到只青蛙。”
    一听这,他的笑僵硬了下,立刻起身,默默往我身边靠了靠,嘴硬地安慰我:“别怕,有我在。”
    记忆中,那是一片堪比海洋的花田,放目眺望,怎么也望不到边,它们的花语为——永恒的爱。
    我那时深陷泥淖,因此这幅场景亦变幻,美丽花朵成了尖刺,围困住我,湛蓝的天幕重压下来,教我逃脱不得,亦无法寻到希望。
    恍惚回身间,撞到某人胸膛,我心情抑郁,面色也一定不好看,他不知道怎么又惹到我,无辜眨着眼,张嘴想说什么,我却大步流星离开。
    “眠眠,”周朗亦步亦趋跟来,问得小心翼翼,“怎么啦,你不喜欢吗?”
    没有回答他的念头,偏偏这时手机疯般震起,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于阒静的田埂上,刺耳非常。
    刹那,我一脚踏空般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打了个激灵,内心不断祈求周朗听不见。
    可世上是没有神明的,赶来的周朗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不接吗?”
    和煦的日一下热如火球,逼得我背脊直冒汗,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国内的骚扰电话罢了。”
    他不依不饶:“万一是什么重要电话呢?”
    我们对视着,他一脸天真,而我……如今回来起来,聪慧如他,怎么会看不出我的窘迫与紧张。
    我那时有点小聪明,想着一而再,再而衰,叁而竭,若此刻拿出手机,全盘计划就将泡汤,狡猾的亚人格一定不会再掉以轻心。
    于是僵持几秒后,我大叫一声“有青蛙”,便扑着他倒进一旁的花海,幸亏花枝足够多,我们一头栽进去,没有伤到任何地方。
    周朗充当肉垫仰倒在花田,我伏在他胸前,一颗心犹自嘣嘣响,少见地主动搂抱住他,咋咋呼呼以掩盖声响:“我害怕,小朗,你抱紧一点。”
    他自然乐得,哄孩子一样抚我的背,柔声安抚:“别怕别怕,我在呢。”
    电话那头的人总算识趣地挂断了。
    我整个人瘫软下来,一推,就翻滚而下,倒去他旁边的郁金香上,头顶的天一碧如洗,风也恢复了清凉,我长吁一口气。
    一转头,就见周朗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满目笑意,我没好气:“看什么?”
    他忽而一笑,探手来摘去我发间的一瓣花,随后食指顺着我的下颌线,一路没到胸口,再往腰间下去,正是我藏匿手机的地方,我惊了一跳,握住他,他有点疑惑,但还是乖乖收手,双手枕头,笑着望向天。
    “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该多好,”我刚要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他就立马接着说,“乖乖戴我送的耳环,乖乖叫我小朗。”
    原来,刚刚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唤了他的名字,若他知道,唤他名字,为的是我能与杀掉他的人里应外合,他会是什么表情?
    我完全想象得到,于是我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回忆江先生的一字一句。
    ——如我们之前所见,亚人格根深蒂固,针剂早已控制不住,这回我去到美国,向我的老师请教,原来杀掉亚人格还有一种隐秘的方法……
    杀掉,看到这字眼时,我呼吸一滞。
    没错,我确是要“杀掉”周朗,可我从来没有如此鲜血淋漓地直面真相,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让他消失,将一切还给兄长。
    可是,消失不正意味着死亡?
    想到这里,我偷偷睁眼,侧头,窥见这个我们费尽心机想要消亡的恶魔,正眉眼弯弯,大概想到什么开心事了,总之,一定与我想的大相径庭。
    果然,他说:“眠眠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塞菲亚,南半球的某座小岛,”我补充道,“你的老巢。”
    周朗听了直笑:“你怎么把我说得像只老鼠。”可不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吗,我们都听出弦外之音,皆再笑不出来。
    片刻,他才说:“这儿是我妈妈的墓地。”
    我早在和阿森一起埋葬阿姨尸体时,就明白自己不是正常人,听了他的话,我竟不觉得害怕,心情莫名沉静下来,轻道:“那可真浪漫。”
    显然周朗很满意我的答案,挪来抱我:“她最喜欢郁金香了。”
    他的头枕在我的臂弯,柔软蓬松的黑发散在我颈间,搔得我发痒,也许是拂开发的动作太过像抚摸,他直将头顶送入我掌心。
    低头看,他毫无防备地睡在我怀里,闭着眼,一脸幸福模样,我望着湛蓝的天,听他讲起往事。
    他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妈妈有一个大花园,什么花都有,他最喜欢在里面捉蝴蝶,那些白蝴蝶最喜欢妈妈的郁金香,一捉一个准,可妈妈太善良,见不得奄奄一息的蝴蝶,他只好委屈地放掉。
    “那些蝴蝶好美,它们从玻璃罐里一涌而出,四散开,像在天际开出一朵花,”他放慢声音,“可还是有一只死掉了。”
    年仅五岁的周朗穿一身似大人的小西装,头发也梳得板板正正,唯独背一只毛绒小猫的书包,还有点像个孩子。
    他看着那只死在玻璃管中的蝴蝶,红着眼咬住唇,憋得脸通红,最后还是没憋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妈妈蹲下,擦去他的泪,告诉他:“小朗,看到没,你的欲望,你自以为的爱惜,对别人而言,或许是一种累赘。”
    这样的话语,对尚且年幼的他来说,无异于天书,可因为是从妈妈口中说出,他还是乖乖止住泪,抽泣地点头,并牢记于心。
    后来,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到最后,只能躺在床上,所以看到那只混进白蝴蝶中的彩蝶时,他好开心,他想捉给妈妈看。
    他那时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被教着喊那个男人“父亲”,称妈妈为“母亲”,每天有繁重的课业,也渐渐明白妈妈当年的话,但他只迟疑了一刻。
    他是天生的猎人,彩蝶迷幻的翅膀扑腾在玻璃罐中,像他前几天学过的大色块,模糊不清。
    难得见妈妈一次,他一定要乖乖的讨妈妈欢心。
    尽管之前他们并不愉快,他的额头上仍有为挡下父亲一击而留下的伤疤,左臂仍有妈妈抽打他的瘢痕,但他不记仇,只要妈妈愿意再亲亲他,他就还是最爱妈妈。
    事不如人愿,那一次,他几乎被杀死。
    最慈爱的妈妈面目狰狞,手下一点不留情,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他根本挣脱不开,偏巧这时,那只彩蝶逃出来。
    妈妈松开手,目光追随自由的它而去,又哭又笑,直追到窗台边,喃喃道:“小朗……小朗……”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我不知为什么我如此狠心,居然问他:“后来呢?”
    周朗浑身一颤,更紧地拥住我,肩头耸起,用力摇头:“我……我不知道……”
    他渴求从我的身体获取力量,可我不是最佳人选,从前兄长在瑞士山头与我一同滚落山林,他问我他是否做错,今日,周朗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却没那样的好心。
    “不,你有错。”
    此刻他脆弱极了,他昂起挂着泪的脸:“我只是喜欢那只蝴蝶,我只是想让妈妈开心,难道这也有错吗?”
    我说:“你的欲望是原罪。”
    你何曾知道,你的喜欢,你的讨好,对于别人,究竟是好是坏?
    显然他也想起妈妈的话,眼神黯淡下去,我以为他要像那夜一样说——我喜欢的一定要得到,我才不管别人遭到怎样的伤害时,他突然提出一个要求。
    “亲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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