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孔宸南便开车送她回来,两人在车上一路无言,尤其是他颇为出格的发言之后,俩人都显得有些窘迫,甚至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
    “他说这番话,你能理解吗?”许筠喝了口水连续重复了叁遍,直到李之瑜缓过神来,她其实能理解,许筠是一团迷雾,看似不清不明,总有雾里看花的感觉,而人们总是喜欢追寻自己看不清握不住的。李之瑜坐在餐桌前搅着刚煮好的咖啡,打量她那件宽大的t恤和运动裤,以及她刚洗过不久的头发,嗅了嗅那股来自男人的檀木香水味,“你昨晚跟孔宸南睡过了,还穿他衣服?”见许筠瞪她然后失声否认,她才笑着接话,“那就是睡了,你可真是被灌了迷魂汤了。不过跟高岭之花和混血小狼崽一起上床也可以试试吧,要是我我就从了。”
    许筠拿起手边的抱枕就向她飞过来,李之瑜偏身一躲,“好好好,我不闹了,说正经的,下周我休假,陪我去片场看看肖靳然。”许筠早就把那个网络选秀忘在脑后,她硬想了半天,李之瑜才解释清楚,“远席的公司是赞助商,他跟节目组和经纪人那边说好了带我去看看,不过他那天只能送我们到门口。”许筠这才记起来,李之瑜目前的约会对象,是那位大名顶顶的华印科技总裁,李之瑜摇着半杯红酒一扬而尽,“说真的许筠,别活得太累,及时行乐。”
    她这个月开始正式启动了立项,基金申请单、各种文书工作砸下来,她主动停了临床工作,回实验室。最近孔宸南也没有频繁联系她,两人的关系反而回到了遇到只是礼貌打招呼的阶段。平静的心如止水,和几个科研助理、研究生、博士一起忙着实验和项目,申请汇报,伦理审查。李之瑜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泡在实验室里咬着指尖,盯着电脑屏幕改数据。跟她一起的实验助理喊了好几声,“姐,手机响了。”她才回过神来。
    梁远席开车来接他们,许筠打量这位总裁,他跟李之瑜之间的气氛有些奇妙,听说比李之瑜小一岁,而且原本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曾经在香港证券做投资,很有些头脑。“今天看了他,不会就想丢了我吧。”说出这番话的梁远席带着几分醋意,李之瑜被逗笑出声,“不会的,我们可是被牢牢锁在一起呢。”
    听不懂二人的话外之音,到了节目录制现场门口,外围粉丝的尖叫声随着几个瘦高男孩子的掠过而不断地抬高起伏,许筠跟着李之瑜,经过现场工作人员的引荐绕到后门,穿过摄影棚的各种通道,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备采间的工作人员席等肖靳然做妆发,许筠只好兀自出去透气。却听到附近有钢琴的声音,她最近对此过于敏感,下意识就想去寻找来源。
    看到不远处的舞台上一个被人群围起来的圈子,不时地发出鼓掌,刚想抬脚去看看,却被李之瑜拉回来,“他来了,嘘。”  一个长相帅气的阳光大男孩眨巴着眼睛,面对记者有礼貌的称呼姐姐,回答问题时不时抖出些精心设计的笑料,难怪被小姑娘这么喜欢。李之瑜披着酒红色的大波浪卷站在一旁通过摄像机看得满脸笑意,其中一个问题问他这次制作团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他透过摄像机眼神闪着光芒,“这次想把中国风和西方古典乐融合,做出不一样的东西,所以特意从美国邀请了一位很优秀的制作人。  ”好大的目标,许筠感叹,这种宏伟想法当作是课题来研究才有意义。
    备采结束打板,李之瑜就踩着七寸高跟鞋上去要签名,他笑着签好,指了指一旁发呆的许筠,“姐姐你不要吗?”许筠刚想解释,只听到身后馥芮白一般浓醇的声音入耳,“姐姐?”从未有人能把这两个字叫得尾音扬起,令她浑身的毛孔在收缩,空荡荡的胸腔在发出心脏擂鼓的响动,许筠的嗓子眼里急剧干涩,在李之瑜不解的目光下,她回过身去。就算带着口罩,他那双眼眸也格外出彩,他好像在自嘲般无奈地笑,就站立在那束光影下,影子拉得颀长,“好久不见。”那天在台下,他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她还有身旁年龄相仿的男人,所以在演奏完毕就落荒而逃。她绝情地删掉微信,他理所应当认为那位或许是她正牌男友甚至是丈夫,而自己不过是露水情缘。
    “原来是岑安的熟人啊,”肖靳然走到两人之间,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头拍了拍,“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李之瑜在两人目光流转、相接的氛围中也似乎看出了名堂,她猜大概就是那位了,这奇妙的缘分,隔着千里都能遇到也是不易,可偏偏此时又和孔宸南纠葛在一起,也不知道许筠怎么想,她打算借口有事给他们留点空间。
    “好巧,你怎么在这边,我以为你已经回英国了。”许筠看起来很镇静,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实际上心里已经方寸大乱,偏偏是今天,她在实验室熬了两天,甚至还没来得及洗澡,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林岑安没有客套的意思,他的眼眸憋出了红晕,忍了又忍,语气已经低了几度,“为什么删了我微信。”问出口之后又觉得自己幼稚,两人缱绻的日子在成年人看来只是个调剂品,他眼里水光波澜,瘦高的人穿着一件松垮的宽大帽衫,带着口罩,褐色卷发剪得干净利落,露出耳骨和耳垂上一排银色的耳钉。
    “对不起、我们谈一谈可以吗,我可以解释这件事情。”许筠并没察觉到他的心思,认真考虑了一下,她第一次决定面对自己的内心。林岑安随着她走出场地,细细打量她的背影,好像比起在美国的时候圆润了一点,雪青色的毛衣被撑起了线条。他收回眼神,一辆自行车迎面飞驰回来,溅起路边的雨水,他下意识伸手拉过前面的人揽进怀里,身上的味道他很熟悉。
    “对不起。”他苦恼了一下,立刻两手松开,像一只得不到喜爱的大狗。对不起是他俩之重逢之后说的最多的话。坐在街角一家亮着暖橙色灯光的咖啡馆,她觉得他变得成熟了,短短半年,他的样貌在柔和的光线下更加清晰分明,渐渐和回忆中的人重合起了,“我删掉你只是因为我没想到会在见面,那个时候我有我的工作,你有你的梦想,我们都不应该阻碍彼此,岑安,但我想如果不是那样的情况,就打算一直和你在一起。”不知道在他听来是不是渣女发言,但这是许筠的心里话。
    “音乐会,我看到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了。”林岑安慢慢道,他的中文在来中国的短短几个月在进步,浓密的眉毛簇在一起,“他在等你,是丈夫还是男朋友。所以是因为短暂的出轨才急忙删了我,那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成年人不该为短短几夜负责。”语气有点不悦,隐约透着压抑的生气,许筠知道他对自己再不联系的处事耿耿于怀,但从没有把他当作小孩,她注视着他的眼眸,“都不是,他和我还在dating,还没有确定关系。”接着想去摸烟盒,但意识到那天把烟落在孔宸南家里。他们都满腹疑问,为什么会来中国,为什么会跟别人交往,过得好不好。但此刻,两人都只是不自主地看着窗外或者桌上冒热气的咖啡。
    她觉得好不真实,此刻对峙的场景,仿佛回到挪威的夜下他迷乱地撞向自己,仿佛回到那晚formal  dinner  他带着她逃到空无一人的音乐厅弹奏钢琴,仿佛回到缠绕自己无法入眠的大雪之夜,仿佛假装被她搁置和忘记的一切回忆都重新回到了现在。
    “在遇到你之前我就收到了熟人的邀请,想让我来帮忙做做音乐。”原本只是一封学长发来的请他入伙的邮件,他当时脑海里只有钢琴,从来没在乎过,直到那晚听她说,看到那张被五光十色霓虹灯包裹的静谧夜晚,他才有个想法发芽生根。自由和恣意,他从不给自己设限,可以尝试一切,许筠很肯定这一点。
    他的鼻头被热气熏得发红,指尖带着湿润的潮气,环顾一圈,抽出放在桌子旁笔筒里的一支笔和一张便签,流畅地写下自己的手机号,推到许筠面前,“如果你还想联系我,这个号码也是微信号。Mark,林岑安。”冷白的脸上带起一丝微笑,然后伸出两根手指。
    “Camille,许筠,不是法国人。”许筠接过便签,握了握那两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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