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乐然抱着男孩的档案,上了车。
    小镇的消息传得很快,在女孩到馄饨店前,沈泽森就已经打来了电话。
    程乐然知道自己有些自作主张,所以有些不太敢接,任手机不停震动。
    刚刚坐在车里,她一路上耳边充斥男人刚刚的叫骂,她自然不会全信,可还是在听见杀人犯这三个字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沈泽森还在学校,就先找到了陈媛,大概说出了自己的意向,只要陈媛愿意卖掉这里的房子和铺子,就能和沈泽森一起去C市。她怕陈媛因为钱的事情而拒绝,便大概说了一个距离市价不到一半的租金,但真的算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陈媛沉默了很久,程乐然其实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在女人开口前,女孩还是问了一句:
    “为什么杨老…杨国华,说泽森是杀人犯?”
    话音还没落,陈媛的眼眶就红了。程乐然瞬间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陈媛。
    陈媛咬着嘴唇流泪,看着程乐然的慌张勉强地笑了笑。
    而程乐然怎么也没想到,几年前无意听见的八卦,主人公竟然是沈泽森,还不到十四周岁的沈泽森。
    故事很简单,千万个小镇,有千万个陈媛。
    一个父母双亡,未婚先孕的少女,靠着家里遗留的房子铺子,冷眼旁观,甚至恨不得分一杯羹的七大姑八大姨,艰难地把孩子生下来,再艰辛地拉扯养育大。
    可小镇哪里容得下这般异类,从流言蜚语到吐沫星子,从指指点点到破口大骂,女人们认为她是威胁,男人们认为她是机会。
    起初,陈媛还可以忍,无非是端上一碗馄饨的时候,被人摸了摸手。可默许无疑是火上浇油,你退一步,也不会海阔天空,他人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很快,便有些男人,试探X地拍打她的臀部,嘻嘻哈哈,说是开玩笑。再后来,隔三差五就有醉汉,在三更半夜,摇摇晃晃地来到店门口,大力敲门。得不到回应,就拳打脚踢,骂骂咧咧。
    这还是在明处的。
    还有一次,从后面消防楼梯绕上来的老流氓,企图敲开门锁,却没想到母子俩根本没睡,听到警笛,骂了一句比婊子,就跑了。
    警察也不管,反而半诙谐半讽刺地劝陈媛找个人嫁了,镇上多的是年过半百的单身汉,也不会嫌弃她带着儿子。
    他们都认为陈媛是个不检点的女人,生了个不知道是谁的小崽种。这种女人有什么不好拿捏的,不就是天生欠男人g的贱货。
    邹龙就是这么想的,他动不动就带着一群小弟,在馄饨店从中午坐到晚上,打牌斗地主,叼着烟骂着娘,眼神时不时就往躲在收银台后的女人身上瞟,浑浊的眼神像蛇信子,让人不寒而栗。
    陈媛在镇子上曾是数一数二的美女,也不知道被谁捷足先登了,真是可惜。不过,她要是愿意跟自己,自己也不是不想尝尝这少妇的滋味。那肥臀巨乳,哪怕在保守的衬衣长裤下,也尽显曲线。
    女人每天活在担惊受怕中,在夜晚捂住男孩的耳朵,给他唱小时候的摇篮曲,其实两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听见一点动静,就会缩在一起发抖。
    日子一天天的过,只要不太过分,陈媛能忍则忍。她周旋,她陪笑,她攒着所有的积蓄,只希望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小镇,不再和她一样,备受煎熬,不再被人指着鼻子骂,是没有爹的宰种,不再回家时,满身青紫,甚至鼻青脸肿,还说只是自己摔了一跤。
    但谁也没想到,邹龙那天晚上,在馄饨店里喝醉后,玩起了霸王y上弓。听见母亲惨叫的男孩,从三楼飞奔而下,抄起酒瓶就往人脑袋上抡。
    血染红了陈媛差点被邹龙撕扯下来的衬衫。周围的人这才意识到,不到十四岁的男孩,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P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羽翼渐满,足足高他们一个头,精壮的手臂比他们粗实得多。
    他们一起上了。
    男孩攒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向这些恐吓他们母子多年的男人们讨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寡不敌众,一个酒瓶敲在了男孩的背后,接下来就是拳打脚踢。身为母亲的女人从厨房里拿出一把砍骨刀,闭着眼睛拼命地挥。最后,还是惊动了巡逻的警察,才得以保全邹龙和男孩的性命。
    快半百的男人瘫了,而男孩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
    正值扫黑,从城镇叫来的救护车里,年轻的医生和护士,看着满脸是血的男孩,和失魂落魄的母亲,生了怜悯之心。他们往上举报,还请来记者拍了些照片,发在了城报。终于,上级部门介入进来,了解了来龙去脉,把闹事的人一网打尽,而男孩因为未满十四周岁,伤情严重,逃过一劫。
    一战成名,馄饨店再无人闹事。
    那是沈泽森,不到十四岁的沈泽森,一拳一脚,咬着牙忍着痛,抱着必死的决心,为母亲拼出来的。
    程乐然在想自己的十四岁在干什么?
    穿着新买的裙子,在家里别墅的后花园许下三个愿望,希望家人平安,希望学习进步,希望世界和平。
    她什么也不知道,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女孩,根本不知道有光的地方是因为有暗,世界从来都是两面的,而她幸运的站在光亮的一面,才能谈着正义,谈着公平,谈着梦想。
    “乐然,这是我全部的积蓄,总共五万块钱,我把这卖了,没什么好留恋的。这样应该还能有些现金,能付得上租金和学费。”
    “泽森是被我拖累…不是因为我,他本来中考后就可以去城镇的高中…他考上了,他都考上了啊!”
    “可他后来说什么都不愿意去,跟我说要上职校,说有一技之长比什么都重要。可我哪里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选,不过就是城里读书生活费太贵了。”
    “我不肯,我死也不肯,我怎么忍心看他一直被拴在这里。好说歹说,才让他妥协,最后在镇上读了高中。”
    “乐然,是阿姨没用,要你一个小姑娘帮忙,阿姨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但只要能让泽森离开小镇,阿姨做什么都愿意。”
    “阿姨给你写欠条,这些钱你先拿着,等我把房子铺子转手,再把剩下的租金都给你,谢谢你,乐然,真的,阿姨特别感谢你。”
    程乐然拿着那沉甸甸的木盒,里面是一位母亲的念想,希望,爱意。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沈泽森那时的眼神,有一瞬间,比她还绝望。
    她本以为是错觉,本以为是错觉……
    如果她是沈泽森,她能成为今天的沈泽森吗?
    懦弱的她,恐怕只会躲在三楼楼上,当一个胆小的旁观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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