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也曾历经生死绝境。或者不如说,在死亡边缘游走才是她的家常便饭。人即便有了修士之能,在大自然面前依旧无比渺小。
    幻境模拟得无比真实,诗千改等人哪怕只是站在那些险地里,都忍不住心惊肉跳,更不用提亲身经历。
    这些过程中,两样秘宝逐渐成型。它们最初都是玄级秘宝,陪伴着诗秀隽和她的队伍一起成长。
    二者能有如此真实的制造幻境的能力,和它们所吸收过的场景脱不了关系。
    如今大雅的那些游记,都不如道君的一次考察惊险。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叹道。
    如此精彩,让他们眼花缭乱。可是诗秀隽从来没有夸耀过这些,她留下来的只有低调简练的学术记录。
    六娘怅然而羞愧地:与道君一比,我们好废物
    他们单知道祖先优秀,却不明白优秀到底需要付出多少艰难困苦。相比之下,说他们是绣花枕头都抬举了绣花枕头好歹还有一个光鲜的外表呢。而他们呢?连考进三大门的都没几个。
    十八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早知如此,四象笔就应该给每一代诗家子弟都看这些。
    他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让一直注意着他的诗千改又看了他一眼。
    幻境还在不断变化,贺雪道:这是第七次考察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其实他们都有些不愿看,不敢看。因为历史上诗秀隽的结局已经注定。
    她埋骨于第七次考察的途中,身为天才,却一生止步于元婴初期,且死前身染沉疴,形销骨立。
    大雅初年间,并没有一份可以流通天下的报纸。诗秀隽写的东西随写随发,每个地区零零碎碎,于是所获得的气运也不成整体。她完整发表过的书册只有三本,就这三本,其中还有一半是陈涿和万颜青代劳整理的。
    而诗秀隽自己的脚步总是太急,顾念着那些等不及的、比她更弱小的百姓,对虚名不甚在意。
    她最早在琼崖岛就已经中了毒,其后也有好几次重伤或中毒,有一次大半个肉身都毁灭了,连丹田内的元婴都被损伤过,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远远超过了一般修士的承受能力。
    我总是说我命太硬,阎王几次收我不成,这次要来真的了。
    诗秀隽坐在草坡上道。
    如今已是秋日,但并不冷。当年火力旺盛的诗秀隽,现在却裹了两层外袍,下巴尖细,曾经驯服过草原烈马的手腕也骨瘦如柴。她的修为对于元婴修士来说还很年轻,可身后披下来的长发已经雪白。
    陈涿坐在她身侧,二人身下是金黄厚实的草甸,草坡前方是粼粼的湖水,湖边生着芦苇,有小鸭子扑棱棱啄食虫子,更远处还有即将丰收的田野,是一幅很美满的田野画卷。
    陈涿的状态也不是太好,毕竟那些路都是他陪着诗秀隽走过的,也曾经中过毒。历史上,陈涿之后也没有活太久。
    我们三个人里,应该是老万那家伙活得最长。诗秀隽丢了一个石子,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然后无声坠落,真是可惜,我可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万颜青离开去给诗秀隽找药了,预计十几天后回来。
    陈涿嘴唇动了动,有些艰涩地道:就是这几天了吗?
    诗秀隽嗯了一声,点点头:今天或者明天吧。
    修士对自己的大限将至都有预感,元婴级别的修士,已经可以直接精确到天。
    百年不易满,寸寸弯强弓诗秀隽念了一句苏子的诗。
    若是我能有骨灰就好了。她依靠在陈涿怀中,面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就能将它分为四份,撒在大雅的东南西北四端。
    陈涿心情沉郁哀伤,却又被她的胡话逗到了,哑声道:哪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骨灰。
    修士死后是很难有肉身留存的,修为越高越是如此,因为身体已成为精纯的灵力构造。当魂魄消散,肉身就也会一点点消融,变成风,变成水,变成灵气反哺天地。
    诗秀隽没有说话,她仰头看着天空,又低眸去抚摸地上的泥土与草叶。
    这是她追寻求索了一生的大雅风物。哪怕死后,她也想回归这片挚爱的土地。
    南北为经,东西为维,经纬四象,这是她走过的天地。
    陈涿。她忽然轻声说,待我死后,你若秋日携九页书路过田野,有清风翻开你纸面,那就是我来看你了。
    秋天,是她出生的时节,也是她亡魂的归时。
    有感性的诗家小辈已经哭了出来,夜九阳大声地抽了一下鼻子,眼圈红红。
    水面芦花飞舞。
    波光粼粼的水漫上来,淹没了幻境,一转已是诗秀隽死后。
    陈涿正在整理诗秀隽的遗物,主要是考察的手记。他不时咳嗽一下,但眼神还是专注地盯着纸面。
    画面中,忽然有一阵秋风吹起了纸页。他停下了动作,眼神温柔。
    历史上,陈涿从此就渐渐停止了考察,加入琅嬛,抢在自己离世之前蚂蚁搬家一般把诗秀隽的手稿都整理发表了,署名上没有抢占一丝一毫诗秀隽的功劳。几乎就在他整理完的第二年,他就也追着诗秀隽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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