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细数当年对他的恩情栽培,斥责,怒骂,愤然出手,这些想象中的画面,通通没有发生。
    这冷冷六个字,像天上落下的一把刀,狠狠往人身上扎。
    说实话,松珩情愿她哭,她闹,像寻常女子控诉夫君一样,他会去哄她,亲她,握着她的指尖,一字一句和她说自己心中的大义。
    可薛妤不是外头弱柳扶风,善解人意,以夫为天的女子,她心中有宏大的世界,有自己的决断,有坚韧而不屈的心性,她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是与非,对与错。
    这,便是邺都未来的女皇陛下。
    路承沢。薛妤看向一旁嘶嘶抽着凉气面对这一幕头疼得不行的路承沢,道:话我只说一次。
    你是来做任务的,但凡敢做任何事拖后腿,立刻带着你的人回赤水。
    路承沢来前早做足了心理准备,什么样的冰刀霜剑都能应对,他扯了下松珩的衣袖,使了个眼神,道:成,我们来得晚,全听两位姑娘的吩咐做事,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绝无二话。
    话到后来,已是笑吟吟的赔罪意思。
    该说的话都说了,薛妤不欲在外人面前闹得难看,目不斜视跨过门槛便进了小院最里头的房间。
    她从身边经过,裙摆漾荡起泠泠香风,松珩几乎是克制了再克制,才没有伸手扼住她的手腕。
    向来守礼克己的男子动了动喉结,想,路承沢常说情爱在他心中占据的位置太少,而薛妤呢,她自出生起便是众人瞩目,事事都是中心。
    这样一颗明珠,跟他在一起后见得最多的,便是他风尘仆仆地去往红尘,又伤痕累累地回来,长此以往,心里能不介意,能不在乎吗。
    此时此刻,他却只想说,情与爱在薛妤的眼中,才真如沧海之粟,不值一提。
    他甚至一时之间辨不清楚,千年时间,她当真为他心动过吗。
    她那样聪明,怎么会想不到,一旦冲突加剧,战火再燃,邺都关着的那些数以万计的妖鬼怪物,便是整个人间妖物的后仓。
    那些加固的阵法,根本防不了万一。
    他什么都算好了,唯一在意料之外的,便是邺主。
    他以身入阵,至少抗下整座大阵一半的威能,于是底下的那些鬼秽东西尚得一段苟延残喘的时间。
    可邺主那样的修为,修的又是灵力,身上没有妖气,只要他想出来,那座专门针对妖鬼的阵法奈何不了他。
    从始至终,他没有主动伤害过她的家人,亲人,他所做的一切,全无半分个人私心。
    薛妤知道他别无选择,知道他难言的苦衷,他曾以为,纵然初得知时有十分怨恨愤怒,经历过那一刀,经历审判台见而不救那一出,经过这十年,她但凡对他,对这段感情还有一丝眷恋,便会有所动容。
    只要她给他一丝机会,他不顾颜面,不顾旁人眼光,必定从头到尾解释清楚茶仙之事。
    他是真的喜欢薛妤。
    他听不进去路承沢的劝,一点都听不进去。
    当事人一离开,善殊领着身边女侍和沈惊时去了另一边,路承沢拍了拍松珩的肩,很有点安慰的意思,他低声道:没事,振作点,我去找佛女了解下螺州这边的具体情况,你好点了也尽早跟过来。
    松珩道了声好。
    一阵深秋的夜风刮过,小院门口便只剩下松珩和溯侑。
    后者手掌微握,深入泥土的剑便挽出个漂亮的剑花落回手中,他侧目扫了眼松珩,眼底沉着一团化不开的墨色,里面甸甸的都是阴郁与某种强行压抑的警告。
    没有下次。他道。
    松珩却握拳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再抬眼时,眼中甚至强堆出某种笑意,他看着眼前年纪轻轻却拥有一身顶尖战力的乖戾男子,道:不愧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连脾气都一样。
    话里话外,都昭示着他与薛妤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阿妤这两个字,你可知我曾唤过多少次?松珩掀起眼皮,对他对视,一字一顿道:成百上千次。
    溯侑看向他,眼尾倏地挑出一抹逶迤笑意,下一刻,剑鸣声起,松珩目光一凛,飞速避开。
    可他低估了溯侑的实力。
    未曾入洄游,进云端,加之溯侑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不过十个回合,他便将长剑横在了自己颈侧。
    找死,是吧?溯侑笑起来,一双眼说不出的凉薄。
    另一边,听了动静的路承沢飞速赶过来,见到这一幕,瞳孔一缩,想也没想便将手中的玉扇掷了出去,玉扇破空,却被一根雪色长线缠绕着扯回来,碎成五六块落在地上。
    路承沢脸色终于挂不住,他看向出手的薛妤,道:薛妤,你这是什么意思。
    溯侑。薛妤不知何时出了门,半靠在房门边,她没理会路承沢,目光扫过松珩颈间的血痕,又看向溯侑一路蜿蜒着顺着雪白手背淌下来的殷殷血珠,朱唇轻启:过来。
    她话音一落,松珩便见将剑横在他颈间的人眸光闪烁一下,那些惊人的戾气,乖张,阴鸷便似云雾一样,在他虚虚垂一下眼的功夫,便全部收敛进了那双天生讨女人喜欢的桃花眼中。
    溯侑松剑,转身,朝薛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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