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褐的小雀儿落在窗台,叽喳叫了一声。
    沉霓斜眼望去,见它歪着脑袋啄了啄窗棂上的镂空梅花,蹦跶着跳到窗下的长案上,叼起她一根用来编刀穗的粗线,脑袋歪向另一边看着她。
    见它跳回窗台,沉霓忙要起身,忽闻一声嘹亮的口哨,那雀儿立马扇动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诶——”
    房门被轻轻敲响,但外面的人显然没有要遵守规矩的意思,没有任何停顿便把木门推开。
    “沉夫人早安。”
    时隔四天,沉霓终于再见到这位能屈能伸的人物,此时他换下那身初见时的布衣  ,穿着一身茶褐色狮子舞纹圆领袍,头戴青玉冠,腰上配的却是胡族的蹀带,蹀带上还挂着两个写有胡文的金腰牌。
    略带沙哑的鸟啁又响起,刚才还站在窗台的灰雀儿落在那人肩上,嘴上还叼着她那根粗线,晃头晃脑地和主人一起盯着沉霓看。
    “霸占了我家不够,还让你的鸟来偷我的东西?”
    男人没有回答,只颔首轻笑,跨进沉霓的闺房:“这鸟儿叫白喉林莺,生长于西北一带的荒漠戈壁滩上,善于躲藏。若不是它学飞时从巢中摔下,我也抓不住它驯养。”
    沉霓紧盯着男人的脸,较初见时又添了几分从容与胸有成竹。
    “舍得自曝身份了?”
    漠北此役关乎江山社稷,萧鸾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拿她威胁沉照渡。
    如果不是内讧,那就只有是外患。
    男人拱手弯腰,礼仪端正不输任何京城世家子弟:“鄙人谢峤,因全家被流放到北夷,被迫认了北可汗马哈木当义父,所以还有个胡名,叫阿玉奇。”
    沉霓呼吸一窒:“你就是那个把贺洪耍得团团转的耶城首领?”
    她猜到他是北边的人,但根本不会想到他就是耶城的首领。
    阿玉奇嘴角一扬,可笑容里没有一丝傲慢之意,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当年他也有份参我父亲一本,害我谢家一门流放,我耍耍他又怎的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不甚细腻的脸颊,讥笑之下有盛怒在酝酿:“被流放时我不过襁褓婴儿,行刑的人受过我谢家恩惠,没有在我脸上刺字。若非如此,我的脸上也会刺有‘贱奴’二字,一生蒙羞受辱!”
    沉霓记起来了。
    那一年朝堂震动,她也不过孩提,年幼的萧翎初登基,荣升太后的陈皇后为了报复宠妃谢氏,与左右二相共同诬陷谢氏一族意图谋害皇子。
    自此,谢家从高门大户沦落成满门囚犯,全族被流放到一千五百里之外。
    那时老成国公尚在人世,只因为谢氏一门说了几句好话,差点被牵连褫夺爵位。
    沉霓还记得,是因为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连整天窝在火炕上的她也被冻出了冻疮。
    “那谢公子现在是在恩将仇报?”想到那年成国公府里的压抑,沉霓忍不住高声呵斥,“我爷爷因为你们受了廷杖,沉照渡那时甚至还没有出生,你不找萧家的人报仇,反倒找我们这都些软柿子捏,说你狼心狗肺都侮辱了狼与狗。”
    “老国公的恩情我们谢家人没齿难忘……”
    “那就放了我的家人!”
    只编了半边的刀穗砸在阿玉奇身上,他肩上的白喉林莺吓得一跃而起,连嘴上的粗绳也不顾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阿玉奇神色不变,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但沉照渡是萧家的走狗,替萧家打天下,就是和我谢家过不去,更别说他还曾斩杀我兄长,此仇不报非君子!”
    “用我威胁沉照渡就是君子所为了?”沉霓唾弃他的道貌岸然,“再多的借口也掩盖不了你的人面兽心!”
    被呵斥的阿玉奇反而笑了:“也亏得萧翎死了,不然听到宠爱了半生的女人替别人男人说话,岂不气死?”
    沉霓心中毫无波澜:“你我相识一场,若谢公子死在我前头,我也会在史官面前替你说上几句好话。”
    二人四目对峙,火花四溅。
    阿玉奇再次放声大笑:“贵妃娘娘果真有意思,我都舍不得为难您了。”
    他招招手,守在门口的蒙面男抱拳行礼。
    “你的母亲在北落堂,而沉大人还在卫所,等他当完值,自然会回来与娘娘团聚。”
    沉照渡让她回赵州是临时起意,来不及告知沉正荣做好准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都没想到,阿玉奇的手早已伸到京城乃至赵州,在暗处把他们走的每一步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受了黥刑,在升平坊跟踪我们的是你的人?”
    “是。”阿玉奇将手下的面罩扯下,那人瘦削嶙峋的脸侧有着一个难看狰狞的伤疤,正是受过黥刑的标志。
    “他们都是被萧家陷害的能人志士,一心推翻萧家的昏庸统治,还百姓真正的海晏河清!”这一刻,阿玉奇一身刻在骨子里的傲慢终于完全暴露,“沉照渡还是太嫩了,这么明显的线索都能忽略,简直蠢钝如猪!”
    “放你的狗屁!”沉霓直接将放丝线的竹篮扔向阿玉奇的脸,“你就等着吧。不止你那个短命兄长,还有你,还有那些追随你的乱臣贼子,都会一一死于他刀下!”
    她这一点威胁连挠痒都算不上,阿玉奇侧头避开,大方和她分享接下来的计划:“据我所知,沉照渡已经在来赵州的路上了。你就拭目以待,谁才是谁的手下败将吧。”
    说完,阿玉奇转身离去,沉霓蹲下把散落一地的东西一一捡起。
    丝线才放了一半,沉霓鼻子越发酸痛,刚要抬袖擦去蒙在眼前的薄雾,忽然有人温声细语地问:“是敏敏吗?”
    线团从手中滑走,沉霓顿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去。
    面前的母亲穿着月白的褙子,看着她的眼睛也红得像一只兔子。
    “阿娘!”沉霓立马扑向母亲将她紧紧抱住。
    不知道多少个春秋起落,沉霓终于再次回到了母亲的怀中,感受她温柔细腻的关怀与爱护。
    “阿娘,敏敏好想你。是敏敏不孝,不能伺候母亲……”说着,她挣开母亲的双臂,提起裙摆就要跪下。
    “不要!”母亲连忙扶起她,“是母亲不好,没能好好护住咱们敏敏,这十年里受委屈了吧?”
    沉霓拼命摇头,立刻搬来凳子让母亲坐下说话。
    “见到母亲,什么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沉夫人用袖子揩了揩眼角的泪,嗔了女儿一眼:“嘴里还是没句正话,也不知道沉都督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听母亲说起沉照渡,沉霓耳朵一烫,可想到阿玉奇说他从漠北赶回赵州的话,嘴角随着沉重的心一并坠下。
    “是我连累了他。”甫一开口,沉霓便再也忍不住哽咽,隐忍的泪珠与情绪终于崩溃而下,“娘亲,我不想他受一丁点伤害。如果阿玉奇一定要杀一个人,那我宁愿死的是我。”
    沉夫人一怔,没有呵斥女儿的冲动,反而前倾着身子将她搂进怀里:“能让我们敏敏以命相许,看来这位沉都督是位千金难得的如意郎君。”
    说完,她往后退了退,看着一脸迷茫的沉霓,没有责怪她是否自轻,只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痕。
    阿玉奇早就和她说了沉照渡的事,知道这个权倾天下的左都督为了女儿牺牲了多少。
    若站在天下百姓的立场,她会恨沉照渡英雄气短,但她现在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她只有感动二字可言。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就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做傻事让他分心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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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粗长的一章,明天就让沉照渡出现
    自从跟了沉照渡,沉霓——字怼怼,号嘴强王者,看谁不爽就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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