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珂对戴清嘉感到抱歉,殊不知戴清嘉也有点不好意思,仿佛好友的生病为她的幽会提供了借口。
    不过俞景望不能陪她疯玩,他们从事最多的活动是散步。深更半夜,戴清嘉牵着他的手在海岸上漫步,视物不清,感觉却比白天自由。
    晚上的海是黑色的,映着一点点月光。戴清嘉倒退着走,俞景望注视她,平缓地开口道:“下个月,宁笙回来,我会和她谈离婚。”
    戴清嘉微微停顿,恢复了正面向前,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正如戴清嘉将自己与戴宁笙划分开,俞景望将离婚的事情与他和戴清嘉的事情区分开。可能时间有先后,但本来就无因果关系,所以他基本上不向她提。
    在林城隐秘的两个夜晚,戴清嘉极为热情,连习惯了她小花招的俞景望也几度恍神。最后一晚,因为明天要早起收拾行李,她睡在自己的房间,以免卢珂发现其实好友会半夜悄隐离开。
    九月起,时间像按了快进键,戴宁笙作为班主任,在开学初期和俞景望一样繁忙,直到月底方才松一口气。同时得知戴航复查的结果,总体是很乐观的。
    俞景望经过考虑,认为是时候与戴宁笙提出离婚,他没有预期能够一蹴而就,毕竟妻子也需要时间消化。不过起码两人能正式地讨论这件事。
    俞景望发消息给戴宁笙,定下一个双方都有空的时间,说有事和她谈,会回家一起吃晚餐。结果到了当天,他因为急诊手术不能按时回家。
    戴宁笙平时比较少下厨,今天做了一桌子的菜,湿着手从厨房出来,接收到俞景望说晚归时间不定的消息。
    幸好有李韵上门给她送新鲜的海胆:“这海胆和雪蟹是你婆婆送的,说得很高级,空运过来,花里胡哨的。我和你爸又不爱吃,加上她还送了些补品,一起拿过来给你。”她朝饭厅看一眼,“你煮这么多菜,一个人吃得完?”
    “本来景望说回来吃的,因为有临时手术就没回来。”戴宁笙解释道,“清嘉?”
    戴清嘉从李韵身后走出来:“姐姐,好久不来了,我的房间还在吗?”
    戴宁笙微笑说:“还在,你今晚就可以住。”
    “你们安中国庆前不是开叁天运动会吗,我看她不用上课游手好闲的,就带她过来了。”李韵回归重点,“景望是有点不像话了,你说他一个月回家两叁次,哪有这样的,你婆婆还想催你们......”
    李韵欲言又止:“这样根本办不了,我看她还是先管管自己的儿子吧。”
    戴宁笙释然一笑:“医生家属就是这样,妈,你就别操心这个了。”
    李韵对女婿有千般满意,也有百般的埋怨,在餐桌上不痛不痒地数落了他几句不是。戴清嘉不怎么出声,专注吃食,戴宁笙的厨艺中等水平,她还是扫荡了许多。
    安城入夜下起暴雨,戴宁笙为李韵留有客房,收拾了一下戴清嘉原来住的房间,索性让她们今晚住下。
    术后,俞景望从戴宁笙信息里得知今天李韵和戴清嘉借住在家,夜已深,她们早早休息了。一点左右,他回到家中,戴宁笙半躺在沙发上,应该是在等他的过程中睡着了,茶几上摆着一瓶开过的红酒。
    俞景望先回房间换下微湿的衣衫,他打开立柜,准备暂存拟好的离婚协议止。他和戴宁笙不共享抽屉,一上一下,他不小心拉开了她的,其中放置着一些重要的证件和文件。
    暗红色封皮的是结婚证,以及戴宁笙收到的第一张教师节贺卡,她以前和他提起过。俞景望正要关合,却发现文件下方压着一张薄纸,露出的边角写着一个W。
    因为成长在医生家庭,俞景望自小学会精准地手绘人体结构。年少气盛时,他习惯随手在图旁留下名字缩写。即使只是字母,他一眼辨认出是自己的字迹。
    俞景望抽出那张因为陈旧而泛黄的纸,顶端印着安城中学的校名,这只是草稿,上面画的是动植物细胞图,高中生物学的一些东西。
    俞景望轻蹙起眉,有了微妙的预感,他步出客厅,俯下身,触碰妻子的肩膀,将她唤起:“宁笙。”
    戴宁笙睁开双眼:“你回来了。”
    红酒本是今晚要和他一起喝的,后来是母亲和妹妹来吃饭,她便没有动。等待他回家的时间,却自饮自酌起来。因为酒后能够更好说出一些话,还是更容易忘记一些烦恼?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戴宁笙启唇,像是和他闲话:“今天妈妈遇见了孙伯母,她说起很久之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事情。”
    孙伯母是朱月和李韵的共同好友,当初俞景望与戴宁笙认识,正是在她的引荐下。当时,长辈们抱持着希望他们发展的意思。
    和俞景望相似,戴宁笙以单身的状态回到安城,试图为她介绍青年才俊的人几乎踏破戴家的门槛,她自嘲地笑说:“像是温柔、善解人意、知书达理之类的词,我已经听得厌烦了。她们说我是好的女儿、好的老师,应该以后也会是好的妻子、好的儿媳、好的母亲。总之,一切的一切,落点就是,我适合结婚。”
    “我不是生气。”戴宁笙颦眉,反驳仍是温柔的语气,“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被这样衡量。”戴宁笙舒出一口气,“但是,唯一一次因此开心和庆幸,是由于这个原因,孙伯母把我介绍给了你。不管是什么原因,俞景望同学,能再一次见到你,这就很好了。”
    俞景望静默地看着她,他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好的记忆力,但是高中时代对他而言并不是特别深刻。一直以来,他对戴宁笙过去的印象,就是说过话的同学,仅此而已。此时此刻,他像是走在路上,被高空落下的物体砸中,不至于产生疼痛,却是极为突然,使他怔在原地。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言语,暴雨被隔绝在外,客厅反而陷落在幽静之中,一片昏黑,月亮被乌云遮蔽,戴宁笙甚至无法借着月光凝视着他。
    她抬起手,抚摸着俞景望的脸颊。起初以为,结婚之后,她终于能真正触碰月亮。逐渐地发现,自己得到的只是月亮映在水中的倒影,可能他天生是难以触碰的,所以她依然珍惜。如今只觉得,掬水月在手,纵使她再恪守不能紧握的道理,也不能阻止水一点一滴从指缝间流失。
    在俞景望的认知里,戴宁笙一直是温文有礼的,不会有强度太高的情绪和感情。然而眼下,她眸中薄薄的水光下,是分明的爱意。他心绪复杂,握住她的手腕:“回房间睡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戴宁笙点头,俞景望陪她回了房间,因为喝了酒,她很快地熟睡过去。他重新回到客厅,本意是独处一会,理清思路。
    俞景望伫立着,香烟夹在指间点燃,他吐出烟雾,看向厨房,里面站了一个人,是戴清嘉。她方才处在折角,因此他和戴宁笙都没有意识到第叁人的存在。
    俞景望正想询问她是不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然而戴清嘉的眼神安静得出奇,像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她擦净空酒杯的水渍,放到大理石台面上,碰出清脆的一声响。
    满室昏暗,只有微弱的光线,空调温度很低,俞景望的手垂放在身侧,香烟的火光越燃越近,他却感觉到指尖冰凉。
    戴清嘉隔空看着他:“你知道她为什么大学一定要去北京吗?”她的声音缥缈得像烟气,轻微的颗粒感,“因为她认为你会去。”
    【他把头枕在她腿上,她抚摸着他的脸,不知道怎么悲从中来,觉得“掬水月在手,”已经在指缝间流掉了。】比喻出处是张爱玲的《小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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