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时间尚早,周元窝在沙发中睡了会儿。
    再醒来时,被严实裹住的屋内鸦黑,辨不出时间。
    周元没去摸手机,而是打开窗帘。
    遮蔽物撤去,连绵滚烧的夕阳顿时展露,汇起漫天紫红,烟霞一重重地铺开,渗透玻璃,将房内尽数浸染。
    起身倒了了半杯冰水喝,人尚未完全醒,手机忽然发出响动。
    她屈身摸过一看,发现是傅煜的电话。
    “你好了?”
    “好了。”越过喧嚣人群,傅煜走至电梯前,揿下上行键,“我现在上楼,大堂见吧。”
    “哦…好的。”
    打了个呵欠,周元插指入额顶,随意捋了捋睡乱的发,尔后踩上高跟,将包一挎,轻装出门。
    平安夜的酒店内节日气息洋溢,四处挂满了红绿装饰,喇叭中循环着圣诞歌曲。
    然而不出所料,电梯内挤满了盛装打扮的客人。
    避过两对情侣,周元缩肩于角落站定,望着箱体内衣着厚实的众人,她垂眸扫了眼自己光裸在外的腿,一时发笑。
    电梯很快到达大堂楼层,周元还未走出,便瞧见插兜靠在墙边的傅煜。
    他正懒散地摆弄手机,醒目的长腿被裤腿服帖包裹,左膝微屈,搭于右膝侧,如同两支上好乌木,自然交迭。
    险些踩上前头人的脚跟,周元步出电梯,走到他跟前,“走吧。”
    薄薄的眼皮一挑,傅煜的视线投过来,故意逗她,“去哪儿知道么?就走吧。”
    周元顿住脚步,“你没想好去哪儿?”
    翘了翘唇,傅煜露出几分痞气,随后展臂一带,搭住她的肩,“等我想呢?”
    周元提肩,甩开压下重量,提议道,“要不吃点啥去?”
    想起她先前说吃过饭,傅煜不由问,“饿了没有?”
    抚了下胃,周元感受道,“消化完了,该吃了。”
    傅煜下巴朝外一点,率先迈出去,“那走吧。”
    二人上车后,傅煜掏出手机划了片刻,便将地址报给司机,吩咐其驱车前往。
    周元听见餐馆名,不由好奇,因而目光忍不住瞟向其屏幕。
    谁知被他发觉,反手一遮,“哟,想看什么?”
    由于他一向没正形,周元难以分辨此话的意图究竟是玩笑抑或警告。
    因此她收回视线,淡笑岔话,“等会去吃什么?”
    手机倏地震动了下,傅煜翻转屏幕,点开消息,他眉心微乎其微地皱了下,心不在焉道,“一家…融合粤菜…一早定的…”
    两条未读消息,一上一下置于微信界面顶端。
    第一条是梁树申。
    另一条来自梁旎奥。
    消息内容稀松平常,不过是大同小异的节日关怀。
    梁旎奥自上次见过后,便不时发来消息联络,傅煜偶有回复,是以不足为奇。
    然如今连梁树申都下场关照,不禁令他感到棘手。
    若非对促成他二人之事极为看重,傅煜相信位及副国的领导未必会抽空问候他一个尚且无足轻重的小辈。
    此举无非传递一个信号——傅淮年的升任已板上钉钉、无从更改。
    抿了抿唇,他调整姿势,侧身遮住周元的视野,斟酌一番后,将消息一一回复。
    尔后微微叹息,陷入深思。
    于是二人相处的氛围难得清净了一回。
    但傅煜好歹是压力沃土中生长出的人,待车行至目的地,人从车内迈出后,他适才的负面情绪便一扫而空。
    主动将周元的包勾过来,搁在肘下夹着,惯常的戏谑又浮于眉目之间。
    趁着周元不防,他倾身将脸半绕进她的颈,下巴冲那双光裸的腿点了点,“又穿这么少,不怕冷?”
    温热的气息拂过,仿佛毛毛虫落在颈间,缓缓蠕动,毛绒的身体扎上肌理,丝丝麻麻的怪异传遍全身。
    周元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瞪他。
    此般反应令傅煜格外受用,唇面当即毫无征兆下压,轻贴住细白的肌肤。
    但仅仅一秒,便迅速撤离,“你还挺暖和。”
    周元哼了一声,露出些许恼意,“我…你要脸吗?”
    “要脸?”傅煜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转身向前,“我是不知道在这种事上还得要脸。”
    晚餐与其说是融合粤菜,不如说是当下最时兴的中菜西做。
    上好的珍馐,用分子料理的手法呈现,一道道呈上来,与酒相佐,被他斯文地吞入口中。
    视觉与味蕾的享受。
    哦不,或许不尽然。
    当一瓶酒见底,周元趁着相谈甚欢,见机抛出了一早便想打探的问题。
    “你对我家的事一清二楚,怎么不聊聊你家的事?”
    盘中切割的刀叉顿了顿,傅煜斜眼瞥她,神色间不见防备。
    “想听什么?”
    “想知道你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
    “我啊…”扎起切割完毕的溏心鲍送入口,傅煜眉宇间露出几分无奈,“算是舅舅带大的。”
    “你爸妈呢?”
    “我爸从我有记忆开始,一直在调动,我妈也是,两人一年半载见不上一个月。”
    “小时候放假不去找他们么?”
    “偶尔会去。”
    “那你舅舅是…”
    “任中融你听过么?”
    周元挑了下眉,佯装困惑,“不知道。”
    “东湖国际呢?”
    刻意反应两秒,周元作出恍然大悟模样,“听过。”
    傅煜点了下头,“嗯,就是他的。”
    周元默了片刻,仿佛在认真接受讯息,继而又状似无心地追问,“不过…我听陆宽说过你爸是体制内的人物,那你怎么没步他的路呢?”
    傅煜半是轻蔑地哑笑了声,“有势不用,怎么变现?你长了一张机灵脸,倒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周元闻言,心下发笑,面上却半点不显,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
    不过如此简单的道理她怎会不知?
    国内既得利益群体无非红顶商人。
    政治遗留与大额财富导致外人窥不透他们的真实面目,而一代又一代悉心经营的盘根交错的关系网,致使他们在现有框架下能保永续不断。
    不过这道理参透简单,若想实操却极为困难。
    是以,维护与傅煜的关系便显得格外重要。
    毕竟投胎的艺术,并非人人能掌握。然经营人脉的艺术,却能慢慢习得。
    周元安静地咀嚼,不再发问,腹内算盘打得飞快。
    傅煜见其没了动静,不由随口活跃气氛,“怎么?不会突然对我心生敬畏了吧?”
    周元微微抬头,对上其视线,“没有…不过觉得你很聪明。”
    “所以呢?”
    “所以啊…”周元垂眸思忖半晌,随后分外认真地盯向他,“更想睡你了。”
    话音未落,对面的勺子即掉落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薄薄的眼皮于数秒内折起又展开。
    随后周元听见他说,“哦,那你今晚会如愿以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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