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打电话通知我父亲住院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里给一盆石斛兰浇水。
    可能手法不当,可能温度不适,这盆花总是恹恹的,枝叶歪曲透着不健康的墨绿色,好像快要死去,又在艰难喘气试图苟活。
    我一直以为父亲的头痛病,是母亲走之前两年日夜照顾她留下的后遗症,只要不太过操劳,精心保养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我住在家里偶尔碰上父亲的家庭医生,他只会温和的告诉我别太担心。
    但我赶到医院时,正好听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走廊外,通知哥哥说父亲脑颅内的瘤变大了,建议手术,不宜再吃药保守治疗。
    医院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到处都是肃冷的白色。
    我不喜欢这里。
    或者说一切金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都让我不喜欢,我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
    “父亲真正的病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等医生向哥哥交代完事项,快步迎了上去,我的质问里透着虚浮和惶恐,仿佛无处扎根的游萍。
    哥哥扯了扯嘴唇,像是要说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我仅望见他黑沉的眼,藏匿在垂落的睫毛下,流转之中得窥冰冷的光。
    我在这道目光里微怔。
    五月份的天气逐渐趋向温暖,此刻我不知怎的生出一点寒意。
    “愿愿来了,快进来吧。”父亲的声音隔着一道病房的大门响起。
    我见状不好再问什么,抢先走在哥哥前面推开门走向父亲的床边。
    这间独立的高级病房,有窗明几净的环境和先进昂贵的设施,病床旁的花瓶中亭亭玉立着时令正好的新鲜花朵,除了围绕在父亲身边的医疗仪器,完全可以当做豪华样板间来居住,半靠在其中的父亲一如既往精神奕奕。
    “爸爸,你和哥哥都瞒着我。”换上嗔怪又相对于轻松的神情,我握住父亲泛着凉意的手掌,一贯的修长宽厚,只是有凸显的青色筋脉蜿蜒在皮肤之上,骤然增添几分从前忽略的虚弱和沧桑。
    开车前来的路上我没有落泪,跑进住院楼的时候我没有落泪,而坐在父亲床边,看着他平静却慈爱的面容,我突然鼻尖酸涩,忍不住落泪了。
    “你这傻孩子,哭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发,掌心肌肤跟头顶接触时,久违的温暖无声流淌到我心底。
    “我们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这个病没你刚刚听到的那么严重,只是手术有一定的风险而已。”哥哥立于我身后,代替父亲开口。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不容置喙,相比趴在父亲手边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远远可靠得多。
    “是啊,你哥哥说的没错,他为我联系了在心脑血管病方面顶尖的医学专家威尔森博士,打算等病情稳定点就飞到英国去治疗。”父亲用指腹为我揩去眼角将坠未坠的湿润,他的态度和语气一如对待七八岁时候的我,是轻柔的、爱惜的。
    可他们轮流的权威没有使我平静下来,反而瑟缩着靠得父亲更近。
    我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如何让我能够心平气和接受父亲也可能失去的事实?
    “不能吃药治疗吗?之前吃药控制得好好的呀……”我抬起头满怀希望的看着父亲,又转过头看了看哥哥,他们均是默然,哥哥轻微对我摇头。
    我的心更难受了,也许难受不足以形容,可以说是凄惶。
    手指攥紧病床的床单,父亲的气息萦绕于我鼻尖,不再是成功人士所拥有的优雅得体的香水气息,而是混杂着消毒液的一种过度清洁的萧索味道。
    我想做些什么,弥补自己不了解父亲病情前的疏忽。
    脑子很乱,各种害怕和紧张塞满了思绪,对上父亲担忧的眼神,我狠心使劲咬一口舌尖,疼痛的来袭不使我陷入这种无用的情绪中去:“让我陪你去英国吧爸爸,就算一定要手术,也要有我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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