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节还会持续一段日子,但段昱时显然只为第一天的颁奖腾出了时间,等那帷幕落下不到几个小时,他们便已经在返程的飞机上了。
    京都的雪下得又厚又重,入了夜颇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视感。在开车前往剧组的路上,芙提在疲惫的困意里迷迷糊糊地听见电台在放这段时间的时事热点,娱乐频道首当其冲的就是段昱时的作品斩获金奖和伏玥拿下最佳配角的喜闻。媒体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将两人又凑在一起成为话题,调侃的语气和暧昧的态度,糅合成似是非是的“真相”。
    段昱时问她:“会感到不甘心吗?”
    芙提给出了肯定答案。
    她在他面前一向诚实,也自知自己的小心思瞒不住他敏锐的洞察。与其闹别扭徒增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如坦诚些,也更体面。
    “不甘心就成为她。”Ⅼāsℎūщū.xγz(lashuwu.xyz)
    在窗外铺天盖地的飞雪里,男人的话却像火焰,烧着了她的怠惰。
    那时的芙提仅仅只是以为,段昱时的话有力量是因为她爱慕他。其实不然,除此之外的另一种因素是他本身就是个很有力量的人,而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刻里,他们完成了力量的交接。
    两颗心互相碰撞,事业和爱情相互在平衡中寻找支点,既救赎了她的胆怯,也为她造了一双翅膀。
    段昱时见她不答,刹车的间隙问:“没信心?”
    芙提摇头。
    “我会超越她。”
    男人笑了,对她突然的野心不作评价,只给出肯定和赞赏的目光。
    他摁灭了车内昏黄的灯,在四下无人的黑暗里摁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吻了上来。温柔又缱绻,舌尖舔过唇瓣,她感觉自己在顷刻间就变成了初升旭日下融化的雪。
    *
    冯鹭的转变并不是这样好塑造的,无论是妆造还是演员自身,对容貌和功底的要求都很高。尽管外头的新年爆竹声不断,芙提却一口气都没能停歇,在这条探索之路上磕磕绊绊,摔了又咬牙爬起来。
    她始终够不到及格线,连已经对她有些和颜悦色的副导近来都紧锁眉头,嘱咐钟哲鸣下戏了多担待一下——毕竟段昱时最近不得空,放眼整个剧组最适合去指点芙提的也就只有他了。
    可他也不过科班出身,能胜任角色不代表能胜任人师。倘若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早早退圈选择考研,为母校培育人才去了。
    副导给段昱时打电话的时候会顺便提及几句,有时无心有时有意,目的都是为了催促他快些回来。
    彼时段公子正躺在家里沙发上,吊儿郎当地吃开心果。
    “不说她是你带过来的,就是女朋友这个身份,你也得把责任给我扛起来。她那稀碎的演技我见一次命就短一年,你赶紧回来,就当救救我。”
    “知道了。”
    他挂了线手机依旧不离手,权当眼前头发已经半白的男人是空气。
    段博裕手里执着两颗黑子在把玩,眼睛看的朝向却不是棋盘,而是段昱时的脸。
    “电影拍得不怎么样,破事倒是一大堆。”  他掀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是嫌攒的资本不够挥霍是吧?段昱时,这就是你所谓的宏图伟业?”
    微信上是芙提发来的日记,她总是乖巧,习惯每天和他汇报情况。或长或短,什么都说。
    段昱时两眼扫完,悉心回复了,才缓缓坐直身体。
    “不劳您操心。”他毫无顾忌地点起烟来,“等哪天我死外面了,您再冷嘲热讽也不迟。”
    那两颗质地精良、价值不菲的黑子下一秒就砸到了他身上。一颗落在肋骨,一颗擦过额角,虽不见伤口,但凭这力道,淤青迟早生长。
    段昱时一声不吭,等待着他的怒火倾盆而下。
    果不其然,段博裕下一秒就站起来暴跳如雷,指着他的眉心在骂:“我真是白瞎了苦心,培养出你这样的白眼狼!”
    “是。”
    他不可置否。
    段博裕气得呼吸都不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家之前还出了趟国。怎么样?拉斯维加斯的不夜城够不够纸醉金迷,让你和段望舒两个人都流连忘返到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又有什么资格提她呢?”段昱时终于抬起眼来,看这在外功名双收,地位崇高的段大导演,此时在这些已经破败的结果中气得横眉冷竖,语气依旧冷淡,“当初是你亲手把她赶出家门的,不是吗?”
    他的黑眸其实和段博裕如出一辙,连容貌神情都相似得离谱。只是时代造人,观念之争横在父子中间,这么多年,早已演变成一道鸿沟。
    段博裕沉默着,但段昱时知道,他只是在组织别的语言,等待进攻的时机。
    这样的氛围如若不是出于法律关系,他根本不会多留。这几天尽完了孝,也是时候该走了。
    在段昱时的背影远走前,段博裕还是扣动了扳机,将那挖苦的言语作子弹,自认为瞄准,道:“你是不可能成功的,段昱时。你的作品和你的人一样糟糕,所谓的爱情在你的故事里也不过是在和稀泥。才华?你的才华能达到我今天的高度吗?还是说,你真的能超越我?”
    也不是没有媒体猜测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样的姓氏,相似的眉眼,雄厚且庞大的资金后台,桩桩件件都有指向。只是世人不懂,很多事情哪怕是真相,也会碍于某种力量无法暴露在大众视野里。
    段昱时难得顿了下脚步,烟嘴咬在齿间有些难忍的苦涩感。
    关于他在提克电影节上获奖的事情人尽皆知,作为国内电影圈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他的冉冉上升,越是高耸入云越是能彰显市场风气,捧他的比比皆是,上到高层下到基层,他早已不是当初倚仗母亲的援助才能勉强拍出一部小成本制作的,籍籍无名的导演了。
    段昱时的名字更像是一个标志。
    只是这个标志在段博裕眼里依旧像登不上台面的劣质胶卷,即便偶尔拍出精美镜头,也是随时能够丢进垃圾桶的存在。
    “知道了。”他耐着最后的脾气回应,“但我做什么都好,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需要你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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