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就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戚仲翔没有发出声音,他把鞋子整齐脱在小却乾净的玄关。他静静地走进客厅,客厅不大、整理得相当乾净,格局方正,在进门右手边是一台普通大小的电视,电视正前方有个房门,可能是卧室吧。
    而戚仲翔的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的正前方。
    就在他眼前。
    开放式的厨房里头,那个正专心忙着做菜的背影。
    是他。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好不真实。
    因为抽油烟机轰隆的声响,沉亦星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他专心地正在准备晚餐。小妍要跟同学去图书馆,今天会晚一点回来,阿遥说他今天工作结束得比较早,会跟昂琉会合之后过来吃饭,这样他们三个人应该差不多会一起到家……
    小妍和阿遥都喜欢喝味增汤,豆腐要多放一点……沉亦星轻轻用刀把豆腐整齐切成小方块,刀子撞击到沾板、发出规律的咚咚声,螃蟹是昂琉喜欢吃的,秋天的螃蟹果然肥美,汤还要再等等、啊啊,柴鱼片……
    沉亦星发现自己把柴鱼片冰在冰箱里,于是转身要拿,一转身、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影,就这么撞进眼底。
    沉亦星的动作瞬间静止。
    ——戚、仲翔……?
    在与沉亦星面对面那瞬间,戚仲翔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沉亦星似乎过得很好。
    刚才还在心底翻搅沸腾着的思绪,突然之间都消失无踪了。戚仲翔发现自己在看见沉亦星时,同时也完全丧失了思考、行动和说话的能力。
    撞进戚仲翔丝毫不遮掩压抑、思念满溢的眼眸里,面对那样的神情,沉亦星胸口突然有种温热感,满满地汹涌上来。
    那是毫不做作的、好自然的反应,沉亦星对着戚仲翔扬起嘴角。
    「……好久不见。」
    戚仲翔说不出话,与沉亦星睽违将近三年的再见,已经让他近乡情怯地无法做出正常反应,而现在面对着自己的沉亦星,脸上带着的那是什么?
    那、……是微笑吗?
    ——他对我、……微笑?
    沉亦星随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一把,然后才很快打开冰箱、随手拿了一
    罐气泡水,再转身从柜子里头拿了一个玻璃杯。他抽了一张厨房纸巾,把罐口擦了一圈之后,才打开、用流畅的手势倒了一杯。
    那几乎立刻地、带戚仲翔回到两人重逢的那天晚上。
    「抱歉,厨房太吵,我没有听到你进来。先喝一点水吧,等等大家回来了、就可以一起吃饭……」
    那语气自然得就像戚仲翔的来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戚仲翔眼睁睁看着沉亦星拿着倒好的气泡水,经过小小的吧台、绕过沙发,然后才弯腰把杯子放在客厅茶几上。
    压抑了近乎三年的所有想念,都在确切呼吸到沉亦星气息的时候整个爆发出来。
    在沉亦星转身要离开客厅的时候,戚仲翔突然伸手、从沉亦星身后将他整个人用力拽进怀里。那样大的力道、几乎挤压出沉亦星身体里的所有空气。
    戚仲翔压抑着几乎是低喘的呼吸,热烫地喷洒在自己耳畔,紧紧贴在背后的,是他好强烈、又好混乱的心跳。
    ——你恨他吗?
    这几年分开的日子里,不单是成昂琉或者皇羽遥,甚至沉亦妍,也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沉亦星也不断地在问自己。
    我恨他吗?
    ……当然啊,那是当然啊……
    可、是……
    沉亦星觉得自己好蠢,好笨,可是……
    ——好寂寞。
    在沉亦星觉得自己有病的同时,这种感觉却没有减少。他以为自己离开了戚仲翔,就可以继续恨下去了。都已经十几年了,这有什么难的?
    但他几乎死了。
    那是真切的、属于戚仲翔血液的温度,不但沾染上、还就这么在自己身上、脸上、手上冰凉了。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戚仲翔会死。
    ……应该高兴才对,天知道自从那个早上之后,他有多少次诅咒这个男人去死、又有多渴望这个男人真的死掉。唯有戚仲翔死、才能够让自己的痛苦减轻,才能赎、罪……
    可是……可是。
    无论如何,爸爸妈妈都不会再回来了,所有那些曾经做过的选择、也已经无法再来一次。
    那些痛的、苦的,难熬的,也都无法因此减轻。
    直到戚仲翔真的在自己眼前,离死亡那么、那么近的时候。
    ——我竟然如此恐惧他会死。
    那么全心全意地恨着,恨到心都痛了,在那一刻、却瞬间、都消失,都不见了,都……
    被取代了。
    不要死,不要,你不要死掉……
    ——还好,你没事。
    是不是早在重逢那一刻,这种心情已经开始变质?
    躲着戚仲翔的这些日子里,沉亦星常常在想,也许真正无情的,是自己……也说不定。
    怎么那么轻易就忘了呢?那些伤痛明明如此深刻、那些过去明明如此不堪而令人绝望,怎么就过去了呢?
    但,不忘、不放、不过去、又该怎么办呢?
    人啊,也许都或多或少的在期待一些……所谓救赎。
    于是我选择恨你。
    如此,我能够给自己一个再正当也没有的理由、再完美也没有的藉口,光明正大的……把你放在心里。
    也许,我能够因此得到微小却真切的,救赎。
    「……我、……」
    在戚仲翔好紧好紧的拥抱里,开口那一刻、沉亦星才发现自己已经哽咽。无论是那双牢牢圈着自己的手臂、或者紧紧贴在自己背上的胸口,都令人心碎地在颤抖。
    「那天、……救护车的声音太吵,你说的、……我没有听清楚……」沉亦星好不容易、才用自己已经完全不成语调的声音挤出这句话。
    戚仲翔的手臂瞬间松了一下。
    那同时,沉亦星也轻轻推开了戚仲翔、戚仲翔还来不及拉人回来,沉亦星已经转身面对着戚仲翔,同时退后了几步。
    那是自己伸手可及、却必须确实向前迈步的距离。
    「请你、……再说一次好吗?」
    那副黑框眼镜下,是沉亦星已经泛红的眼眶、也是压抑不了的闪烁泪光。戚仲翔试图开口、才发现自己像是千万年不曾开口说话似地。
    他动了动嘴唇,好不容易才发出沙哑模糊的声音。
    「你、……愿意原、谅我吗?」
    沉亦星不断深呼吸、不准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死死咬着嘴唇,那是戚仲翔打从最初的最初、就着迷的倔强模样。
    沉亦星很缓慢却很确实地,摇头。
    戚仲翔心跳都停了。
    他看着沉亦星开口,声音里也因为压抑着而颤抖。
    「我、……听不见。」
    胸口好痛,喉头烧灼着几乎失去功能,戚仲翔于是再开口,「你愿意、……原谅我吗?」
    戚仲翔明显因为紧张不安而沙哑的嗓音,每一个字都震动着沉亦星心跳,他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楚戚仲翔的神情了。
    沉亦星仍然摇头。
    「我听不、见……」
    戚仲翔突然明白沉亦星为什么要像这样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了。他于是站直了身体,同时深深呼吸、好平復些许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
    他直直看着沉亦星,然后才朝着他靠近一步。
    「你愿意原谅我吗?」
    沉亦星本能地想后退、在那同时他却又死命逼着自己留在那里不准逃,他还是摇头,戚仲翔没有再犹豫。
    每一步,都伴随着一次那个问题,直到自己能够再一次地将还在摇头的沉亦星拥进怀里。
    刚才还死命憋着的眼泪,在这样的拥抱里,终究溃堤。
    沉亦星摀着脸、彷彿要将这十年来的怨恨、悲伤、压抑和苦楚心痛全部发洩出来,他呜咽着无法站直,戚仲翔抱着沉亦星、随着他一起跪倒在地。
    「我、恨你,我好恨、你……」
    生平第一次,戚仲翔也哭了。
    自己亲手造成的,已经无可挽回也无法弥补的伤害,就是如此深深地烙印在怀里自己如今那么、那么想珍惜的人身上。如今他能够做的、也只能够不断、不断地求他原谅,告诉他自己有多后悔、……
    「……对不起,对不起……」每一次沉亦星哽咽着说恨,每一次戚仲翔只能够再次重复,直到戚仲翔以为是自己太过渴望得到、而產生的幻觉。
    「……我、愿意……」
    ——我愿意。
    戚仲翔激动地捧起沉亦星哭着的脸、要亲吻他的嘴唇,却在堪堪碰触到之前煞车,不行,我不能再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就……
    是沉亦星先抬手环住了戚仲翔的脖子,在好久好久以后的此时此刻,第一次、主动碰触了戚仲翔的嘴唇。
    没有上锁的大门外,沉亦妍满脸通红地十指大开、象徵性地挡着脸却还是忍不住偷看,成昂琉抓着一心只想衝进去揍戚仲翔的恋人站在后头,「我想我们暂时先不要进去好了。」
    ——我以为,再也不可能。
    呐,如果你还愿意的话,如果你还愿意。
    请给我机会,我只求你给我机会。
    不敢相信我也无所谓、很慢很慢也没有关係,请让我有机会,一次机会就够了,让我有机会告诉你,这一次、最后一次……
    我是真的,真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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