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梁辀一直握着纪月的手,他握得很紧,她觉得被捏得生疼,却咬着唇,一声不吭。
    他打开酒店房门,山顶的长城亮着灯,像一条发光的灯带,却照不亮房间里的暗。
    门在身后被关上,于是房间里更加暗了,过了好久,她的眼睛才适应了黑暗,看清他的轮廓和表情。
    他们俩就站在门口,在黑暗中,直直地看着对方。
    “你不喜欢,我就不做这些了。”梁辀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他说完这一句,看见她闭上眼睛,别过头,“纪月。”于是,只能痛苦地叫着她的名字。
    “都到这一步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梁辀,”她睁开眼重新看向他,在微弱的亮光中,她看见他的眼眶红得不行,而比悲伤更悲伤的是他的眼神。一瞬间,她的眼泪就溢了出来,“这是个错误的选择。”
    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我会一直痛苦下去。”
    “你应该是永远不会落下的北极星,给人指引方向,你应该追寻你的人生理想,实现你的人生价值。”
    她的情绪翻滚着,随着泪水一起找寻出口,眼泪一颗一颗连绵不断,最后泪流满面。她靠在墙壁上,弯下腰,双手攥紧衣服,她的心痛苦极了,可还是只能继续说下去,“你不该被困在这些情爱中。这不是你,你应该,也必须在更高的地方发光。”
    “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梁辀抬起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可是眼泪还是从眼角流下来,他伸手抱住她,把她揽进怀里,他抱得很紧,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对方了。
    纪月被他揽进怀里,伸手攥住他胸口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
    他的心随着她的话一起,沉入海底,然后被刀割去一块,痛得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抱住她,梁辀觉得,自己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但如果她觉得痛苦,那他做得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你别哭了,我知道了,我都听你的。”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黑暗中,潸然泪下。
    谁说,痛苦一定都会有尽头,也许,尽头是永远分开。
    周一的时候,纪月还要回分公司开会,快到公司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里,她一直在说工作的事,这通电话一直说到公司楼下还没结束。梁辀停完车,去后备箱拿她的登机箱,她一边打电话一边跟着下车。
    行李箱被放在地上,他看了她一眼,她还在打电话,于是,轻轻地说了句,“我先走了。”
    纪月看着他,弯了弯下嘴角,点点头,随后,伸手拉起箱子。
    他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大楼。
    一切就像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早晨,他送她去上班,但是这次,他再也接不到她下班了。
    纪月等电梯时,看向梁辀停在那的车,看见他只停了一会会,就立即开走了。
    她突然想到一句话,真正的告别是连再见,都不会说的。
    她不知道,梁辀开出去没多久,心里便难过得不能自抑,只能停在路边,他伏在方向盘上,掩面而泣。
    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乌鲁木齐炎热的午后,她从机场走出来,他坐在车上玩手机,看见她,才下车。
    她摘下墨镜,笑得好看极了,“你好,我叫纪月。”
    他记得她的名字,好听又好记,于是伸出手,“规划院,梁辀。”
    双手相握,掌心相贴,他们的命运线从此纠葛在一起,然后,在五年后的这个时候,又断开连接。
    纪月从北京回到申市,她在机场打了辆车去苏州和申市交界处的墓园。
    一听她想起去那,司机有些不乐意,纪月拿出手机,“你在门口等我一会,然后再把我送回徐汇滨江,我额外再给你500块辛苦费。”
    出租车在高速上开了1个多小时就到了。门口的保安看见她很诧异,他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扫墓,于是提醒她,“小姐,你快点,我们5点半就下班了。”
    纪月点点头,沿着熟悉的石板路一路往上走。
    她在墓穴前站定,看见墓碑前放着两盆鲜花,花开得鲜艳浓郁。
    过了许久,才开口,“外婆,我来了。”说完,她掏出湿纸巾,弯腰细细擦拭着墓碑上的字,擦到落款时,她的手顿了顿。
    外婆落葬的时候,是梁辀去买的墓碑,他把他们俩的名字刻在了一起。
    “我最近挺好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千言万语在心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变成简单一句话,“下次,我再来看你。”
    纪月下山时,拐进服务中心,快到下班时间了,工作人员都在聊天,猛一看见有人来,都愣了一下,集体收了声。
    “我来付管理费,”纪月想起墓碑前的鲜花,“我看见放了两盆鲜花,是要付钱吗?”
    工作人员闲着也是闲着,她坐回到电脑前,“那个鲜花是我们这提供的花卉服务,你应该办过吧,不记得了?”
    纪月想了起来,上次清明节来时,因为网络问题,没办成这个业务,“上次来想办的,不过没办成。”
    “那我帮你查一下,你给我墓穴号或者亲属姓名。”
    纪月报了个数字。
    这次系统的速度很快,她的鼠标点了几下,头也  没抬,“小姐,办过了,就在今年1月的时候。现在是要续费吗?”
    说着,她把屏幕转向纪月,纪月看见付款人那一栏,写着‘梁辀’,时间正是她回家那天。
    她弯了弯嘴角,轻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宋霁辉知道纪月在北京,他甚至看到她去了西二旗的公司,还去了古北水镇。
    他第一个电话打给她的时候,无人接听,她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拨给他。
    电话里,他装作无意问她在干嘛,纪月只是淡淡地说在忙,于是,他说好的。
    挂了电话,宋霁辉的脸上的表情阴郁不定,他想着他们是不是彻夜拥吻,她会说那些不曾对自己说过的情话,然后疯狂地做爱。
    他光是想象那些画面,就觉得自己快疯了,手机被扔在地上,屏幕一下撞在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玻璃碎了一地。
    可就在今天,他打开手机,却看见那个Air  tag的定位变成了阳澄湖。宋霁辉愣了一下,几秒后,就反应了过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于是这几天压抑着的戾气,瞬间就消失了。
    电话里,宋霁辉问她在哪。
    纪月说,“在苏州扫墓。”她的心情听上去很低落。
    “那我来接你吧。”
    她站在墓园门口,看着停在一边的出租车,“不用了,我叫了车。一会,回来再说吧。”
    她的声音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宋霁辉突然就意识到她想说什么,“纪月,”他的声音有些慌乱,“你等我,我来接你。”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拿起办公桌上的车钥匙。
    一个多小时后,宋霁辉看见她时,她就坐在自己的登机箱上,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正低着头,短发垂在耳边,遮住她的表情,不知道在看什么。
    宋霁辉突然觉得很嫉妒,嫉妒那个人可以让她牵挂,让她情绪低落。想到,她曾经和自己无话不谈,现在却为了另一个人欺骗自己。
    阳澄湖服务区中间有一条小溪,两边是古色古香的园林,他们坐在小溪边的桌椅上。
    宋霁辉买了两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她伸出双手捧住。
    过了一会,她抬头看向他,“宋霁辉,我们分手吧。”
    “好好的,怎么提这个。”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宋霁辉想到她会说这些,装出疑惑不解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纪月低下头看着咖啡,“其实,我去北京出差了。”
    宋霁辉继续露出很意外表情,他皱了皱眉,看上去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抿了抿唇,眼角垂了下来,带着歉意地说着,“对不起,我骗了你。”
    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拥住她,“宝贝,下次你直接和我说就行了。”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脊,笑着说,“就这点事,你要和我分手吗?”
    “我见到梁辀了。”纪月感觉到背脊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觉得,我还是很爱他,这让我很痛苦,这对你也不公平。”
    如果她能看到他的表情,那她会发现,他的眉头紧锁,压抑的情绪似乎马上就要喷涌而出,他抓着她衣服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所以,你和我分手,是因为你们要复合了吗?”因为克制到极致时,他的声音反而冷静的过分。
    “不是。我们说清楚了,不会再见了。”
    他攥着她衣服的手,突然松开,心也跟着一松,他知道,他们是真的结束了,不然纪月不会这样消沉低落。
    宋霁辉的脸上慢慢爬上笑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努力让它听上去更悲伤一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只是我觉得,我现在可能没办法再继续一段感情,我……”
    “纪月,”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可以等你,等到你觉得准备好了为止,这段时间,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好吗?”
    莫奇停完车,坐电梯去办公室,电梯在一楼停了,门缓缓打开。
    印入眼帘的是一大束花,不同品种,不同明度的粉色鲜花,被扎在一起,用米白色的纸衬着。捧着花的人被遮去了上半身,只能艰难的从花束后面伸出头,看着脚下的路,迈着小心的步伐走进电梯。
    那人看见莫奇伸手按住开门键,连忙道谢。
    他看了眼花,看见花丛里插着的卡片,“你们纪老板排场越来越大了。”
    小臣尴尬地笑笑,“是比平时的大一些。”
    莫奇伸手拿起卡片,小臣连忙惊呼了一声,他笑笑,“我就看看,谁送的。”
    “纪老板的男朋友送的。”
    听到这话,莫奇看也没看,直接将卡片放了回去。
    他敲了敲纪月的办公室门,她正在摆弄花,一大束花被拆开来,已经插满了五、六个花瓶,还有好多花散在一边。
    小臣又拿了两个花瓶进来,看见站在门口的莫奇,“莫总。”
    纪月这才看向办公室门口,“什么事?”说着,她又看向小臣,“这些花,你拿出去,放在外面好了。”
    过了一会,办公室才被收拾干净,她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桌子上的花瓶。
    “排场挺大啊。”莫奇笑了一下,在她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特地来嘲讽我的?你工作那么不饱和啊。”她挑了挑眉,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问你长白山的项目,我们部门最近赶其他项目了。长白山太特殊了,如果赶上雪季,到时候调试、安装、部署都是问题。”
    纪月想起她和梁辀站在赛里木湖的湖边,那时候刚入行,一句话露了馅。梁辀听出来了,他笑着说,赛里木湖9月就要入冬下雪,你做计划时要考虑进去。
    她弯了弯嘴角,“知道了。我们最快6月去调研一下,报预算的时候,我会注意这些的。”
    莫奇点点头,“没事,走了。”他起身,看见桌上的鲜花,几只粉色芍药开得娇艳欲滴,波浪一般的花瓣,层层迭迭,数都数不清,他突然开口问了句,“梁老师最近怎么了?”
    纪月愣了一下,抬起头,“我怎么知道?”
    “梁辀不是给我介绍了个私活么,本来周末去现场的。不过,他突然说算了。”说着,莫奇笑了起来,“他还说给我的第一笔钱不用退给他了。怎么,大学老师都那么有钱呢。”
    纪月低下头,继续摆弄那几支花,她的手抚过花瓣,瞬间手指上都是芍药的香味,“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算了。”莫奇说着,走向门口,就当他快要走出办公室时,纪月突然出声叫住他,“你们原来准备去哪?”
    莫奇的手扶在门上,脱口而出,“慈山湖啊。”
    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纪月垂下眼眸,是啊,他不应该做这种事,他应该永远是正直善良,令人崇敬,令人追随。
    她觉得有些难过,又有些开心。
    纪月抱着花打开家门,随后换了拖鞋走进去。宋霁辉正在做饭,看见她回来了,关上煤气,随后看见她手中的花,笑了起来,“怎么带回来了?”
    “太多了,办公室都放不下,带回来给你看看。”她笑着举起手中的花。
    他拿过顺手放在边柜上,随后伸出手搂住她,“看你就够了。”说着,低下头一下一下亲在她的唇上。
    纪月笑着说,“今天别人说排场太大了。下次不要送那么多。”
    他低头又亲了一下,“好,明天送小一点的。”
    她的双手环抱住他,“宋霁辉,这是明天的事吗,办公室都放不下了。”
    “那你想要什么?”
    纪月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又不是过节。”
    “那你周末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去哪?”
    宋霁辉低头看着她,抬起一只手,把她耳侧落下的碎发撩到耳后,露出她的耳垂。纪月的耳垂上带着一个简单的钻石耳坠,他听到自己心跳快得不行,他知道,如果他想永远和她在一起,那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千岛湖。”他在她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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