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对蓝思礼来说,今天本该过得轻松愉快。
    上上个月他刚结束总计十五场极其成功的巡回演唱会,获得难以计数的大篇幅报导,媒体的歌颂与讚美几乎要达到浮夸的地步。巡回的最后一场选在他的生日当天,数万歌迷一同祝贺他的三十岁生辰,场面盛大又温馨。
    那是他的人生高峰,但还不到最高峰,他和所有人都如此深信。
    下舞台后,他累到直接晕死过去,经过好几週跟重病没两样的彻底休养,终于进入悠间懒散的休假充电模式。
    开始下一张专辑的製作之前,通常他会有一年多的空档,用来长途旅游、召唤灵感、以任何他高兴的步调创作。他一直都很享受这段充电期间,安排的工作都很零散,像是他不太关心的商业代言,或是公益与人情之类的活动。
    喜宴的演出属于人情,因为他所属的万象娱乐是万歷集团的一份子,因为在总裁整顿万娱、到放手交给现任总经理的期间,蓝思礼是总裁唯一亲自签下来的艺人。不仅如此,总裁同情他的成长背景,还对他百般照顾,给予各种特殊待遇。
    那年蓝思礼十九岁,迷恋了总裁大概五、六个月。他一向喜欢强势又贵气的男人,总裁比少爷成熟,又不到老爷的油滑,在他心中可谓恰到好处。
    虽然那份迷恋来得急,消散得也快,真的就是一场龙捲风,总裁依旧是少数几个受他敬重的对象。
    如今他三十岁,听闻总裁的婚讯,在惊讶自己竟然拥有为别人开心的能力之馀,他一口答应表演的邀约。
    今天的宣传,经纪人丽莎在事前就有不满,他倒是无所谓。弹琴唱歌对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再轻松也不过,他尤其享受在观眾面前表演,以及之后获得的掌声。
    谁知道等着他的竟是场大灾难,而且是一整天的灾难!从公关事前给予的指引就出现各种疏漏,接着是硬体设备接二连三失灵,最后演变成他被困在这个……这个……
    可恶,他又忘记这个身体叫什么名字!
    蓝思礼掏出皮夹,再次确认身分证上的个人资讯──舒清和,姓名难记得要死!大头照呆傻得要命!
    落到这个地步,他连特地要求助理排队购买的甜甜圈也吃不到了!
    计程车拐了个大弯,蓝思礼在后座顺势调整坐姿,小腿稍微伸展,立刻便顶到了前座。
    满长的一双腿,小记者也不算一无是处,他有些嫉妒地想着。
    计程车将他放在巷口,巷子里随意一眼望去就有五、六家卖吃的,早餐、麵包、连锁速食、连锁咖啡和几家小吃店,是一个不会饿死的区域。
    他揹起邮差包,往巷内走。天色已晚,大部分商家招牌都暗了,就剩两家小吃、巷口便利超商和二十四小时自助洗衣还亮着灯营业。他默念着地址,一户户门牌仔细看过,不太宽的巷道两旁能停车的空间都挤满机车,街景有些杂乱。
    小记者提过他平日以机车代步这件事。蓝思礼也骑过机车,但不是在这座人多车多道路复杂的大都会,而且是许多年前的事,在他签进万象娱乐之前。
    可能的话,任何他在签进万娱之前经歷过的事,他都不愿再次回味。
    他找到的地址是一栋不起眼的五层楼建筑。灰色水泥外墙,肉眼可见的老旧,倒是楼梯间还算乾净,电灯亮度也够,让他仰头就能清楚看见所有等着他爬的层层阶梯。
    电梯那种奢侈设备,当然是不存在的。
    爬上四楼的过程蓝思礼在心里抱怨不休,咒骂得太专心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点儿都不喘。
    公寓一层有两户,坪数不大。蓝思礼在开门的同时做了一次深呼吸调适心情,却依然被客厅的大灯和电视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难道屋里有人?
    他瞪大双眼,真的发现客厅沙发上有个男人。那人正在打电玩,双手抓着控制器,眼睛紧盯电视萤幕,一名披盔戴甲的人物在画面里窜上跳下,竭力回避某个巨大生物的追击。
    室友?单人住都嫌小的寒酸公寓,还要跟另一名成年男子分享?今天这场灾难到底有没有尽头?
    手机在他的衣袋里震动,是笨蛋记者的来电。
    终于想起要警告他屋里有其他人在是吗?太迟了混蛋!蓝思礼满心不爽,滑掉了来电。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正考虑是否找家五星饭店避难,陌生男人已经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对方比蓝思礼年轻,看起来跟笨蛋记者差不多岁数,五官生得不差,加上细心打理过的外貌衣着,客观来说是个顺眼的男人。
    但是蓝思礼此刻的思绪距离客观有十万八千里远,他努力压抑满肚子的不悦,强迫自己关上门,走进客厅。
    基于互惠,他必须尽可能照顾小记者的人生,他在脑中反覆对自己说着。
    陌生男人贴着沙发伸长脖子,望向蓝思礼空着的两隻手,脸色不太好看,「嘿,我的牛奶呢?」
    「什么牛奶?」
    「搞屁啊,不是传讯息叫你买吗?」男人嚷道,同时把视线转回电视,继续操纵电玩角色前进。
    蓝思礼掏出手机,滑开通讯软体。在医院醒来之后他只和小记者通电话,完全没碰其他功能,几个小时累积了不少未读讯息。他滑了两下,找到那条买牛奶回家的讯息,联络人栏位标着「达令高孟璟」五个黑体大字。
    一股恶寒窜上他的背脊,这个无礼牛奶男是达令、是男朋友!这个世界还能对他更残酷吗?
    「……没看到讯息。」他阴沉着脸回应,手机掐紧在掌心里,指关节都泛白了。
    「我每天的早餐咖啡都要加鲜奶,现在一滴都不剩,你要我明天怎么办?」
    「一天没喝会死吗?」
    那个叫高孟璟的牛奶男又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只是有点期待,一天没喝会死的话就太好了。」
    蓝思礼猜想小记者大概是个温顺的男友,从不讥嘲对方,因为牛奶男的惊诧反应强烈得近乎可笑,连电玩角色惨死,喷了满画面的血都没注意到。
    电视喇叭传出角色临死的哀号,让蓝思礼又想起小记者。
    不要在头十分鐘就毁掉别人的人生,尤其那个别人也可以破坏你的人生,他再次提醒自己。
    于是他换个角度解释,「回来的路上头在痛,没心情读讯息。」
    刻意提起身体的不适,男朋友就会问起头痛是怎么回事,然后他说出来龙去脉,从饭店意外直到医院急诊,把对方的关注焦点从愚蠢的牛奶引开,心疼与安慰紧接而来,问题当场解决!
    许多人都不知道,大明星蓝思礼只是懒得费心,并非对社交技能一无所知。
    高孟璟果然注意到男友额头上贴着的白色透气胶布,他嗤地一声,撇了撇嘴角,「态度那么呛,就因为我没去急诊室?你是以为我很间吗?」
    这不是蓝思礼预期的发展。
    他难得呆了片刻才回话,「……你知道急诊的事?」
    「你的同事打电话给我。真的是……也不看看时间,我上班很忙,哪有空管到每一件小事!」
    高孟璟重新拿稳控制器,对着电视咒骂了几声,不知道是因为角色的死亡还是自己也想找死,
    蓝思礼又滑了一次手机讯息,检视和「达令」的对话纪录。在买牛奶之前是关于什么折到的文件,两条讯息间隔数小时,期间没有半通来电或其他联络。他构想的剧本,所有的关怀和温馨都到哪里去了?
    「你的男朋友在急诊室昏迷了几小时,你唯一的反应就是叫他买牛奶?」
    「拜託,缝两针的小伤,可以不要大惊小怪吗?你的同事后来传讯息说你醒了,没有大碍,那还要我做什么事?我是医生吗?还是护理师?平常可以自己应付的小事,为什么有男友之后就做不来?不是娇滴滴的小女生,就不要学人家生什么公主病!」
    蓝思礼混的是演艺圈,见识过太多恋爱闹剧、太多不健康的感情关係,笨记者的烂品味一点都不新鲜,只叫人感觉烦躁。
    他没有兴致为了几乎不认识的人搞情侣吵架。吵赢没有任何好处,笨蛋记者的这段感情根本无可救药;吵输的话……要分手吗?他不能帮别人分手吧?或是……他其实可以?
    蓝思礼皱起眉头苦思,一时忘记回话。
    高孟璟抬起不太确定的眼神看他。异样的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室内空气凝重。
    「好啦!」高孟璟叹气道:「你没买牛奶,道个歉就算了,这次我不怪你。」
    蓝思礼一愕,随即发笑,原来并不是所有的荒谬事他都在圈子里见识过。这样的反应似乎惹得牛奶男不爽快,眼神从不确定转成了略为阴暗的瞪视。
    「你和这个……」蓝思礼又忘记小记者的名字,只好指指自己的胸膛,「你真的把这傢伙当成是男朋友?」
    「有时候我也怀疑,因为你显然搞不清楚状况。」高孟璟转过整个身体面对他,用一种蓝思礼看来十分可笑的严肃表情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有多可悲?我留在你身边,纠正你的缺失,让你有机会改善自己,我付出这么多,但是你的努力、你的感激在哪里?
    「你不是希望得到我的认可吗?不是想要变得更好、变得配得上我吗?老实说,你没有什么吸引人的长处,个性再不改得讨喜一点,将来只会落得一个人孤单寂寞,永远找不到人爱你!」
    有别于先前的愚蠢争闹,某种更贴近内心的不愉快隐隐约约被挑起,蓝思礼一语不发,转身便往门口走,不愿意再忍受对方嘴里吐出来的任何恶意。
    他还没决定是否直接出门,找家像样的饭店,刷爆笨蛋记者的卡;或是,他记得进门时在鞋柜附近有瞥见某个好东西……
    高孟璟误会他的意图,得意的声音在蓝思礼背后扬起,「对嘛,早一点弥补过错不就省很多事?每次都等到被骂才知道要乖,有时我真觉得自己太有耐心了。啊,顺便买点零食回来,我想吃坚果,要无调味的!」
    蓝思礼握起了拳头。
    奇妙的是,伴随着升起的怒火,他的疲倦消失了,就像演唱会登台前的一刻,肾上腺素飆到最高,精力源源不绝涌现,彷彿无穷无尽。虽然下台后他可能烧到没剩什么,在舞台上他就是无所不能。
    他走到门边,从鞋柜旁抄起金属球棒。
    说到底,为什么是他要躲去饭店?从公寓的摆设与氛围判断,他有八成把握,笨蛋记者是主要住客,他在这方面的感受向来敏锐。
    就算他搞错,那又怎样?照顾这个笨蛋记者的人生只有一种方法。
    回到客厅,蓝思礼手起棒落,一击砸向运作中的游戏主机。雪白光滑的机壳应声破裂,引起的惨叫可不是来自游戏角色。
    高孟璟吓得从沙发跳起,「你疯了吗?这台很新、很贵耶!」
    喔,那可真是好消息!蓝思礼扯开一抹狰狞的笑,更用力挥动球棒,往同一个位置反覆重击。他的动作很大,头发飞舞,衣服乱七八糟,整张脸被怒气染红,每换一口气,球棒就砸落一次。
    游戏主机没两下就已经四分五裂,底下的木头桌子连带受害,被打歪一角,杂物纷纷翻倒掉落,马克杯、玻璃器皿,摔得碎的全都难逃劫数。
    高孟璟又惊又怒,一面喝令蓝思礼住手,一面往后退避,十分忌惮那支被挥舞得呼啸生风的金属凶器,
    将主机带木桌一併砸得稀烂,直到没什么地方可以破坏,蓝思礼才终于停手。
    他抬起球棒,棒端指向高孟璟的脸,「给我滚!滚出去喝你他妈的牛奶!不要再回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高孟璟吃了一惊,骂道:「今天撞到头,脑袋坏掉了是不是?」
    「我在搞什么?我在改善自己,纠正我的缺失啊!」蓝思礼咬牙嘶吼,双手握紧球棒,往高孟璟的方向追击。
    对方没料到这种激烈反应,怪叫一声逃开,球棒差了几公分,打翻高脚边桌,金属桌撞击地面,製造出的声响巨大刺耳。
    高孟璟接着快速绕过整座沙发,却不慎踩到部分主机残骸,脚步一滑,险些跌跤。他抓住椅背,及时稳住身体,回头瞥眼,蓝思礼凶神恶煞般追在身后,吓得他差点站不起身。
    起先蓝思礼是真的生气,难以言喻的愤怒被高孟璟的言语引发,触及的深度广度却不全然与今天的倒楣事相关。
    他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发洩!然而他越是发洩,越感觉到活力充沛。小记者的身体机能似乎跟他完全不同,血液在他的周身汹涌奔腾,带着所有的情绪不断往胸口聚集、推挤,最后鼓胀起来,顺着加快的呼吸,通过咽喉爆开来竟是一阵大笑,笑得接近疯狂。
    这种激烈运动后的神清气爽,简直莫名其妙,他从没体验过。
    高孟璟的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你、你真的疯了!」
    「那你还不快逃?留下来想干什么,试试这支球棒有没有你的骨头硬吗?」
    「我可警告你!一旦逼我走出那道门,就没有挽救的馀地,以后你再怎么哀求、怎么道歉,我都不会回心转意喔!」
    蓝思礼微微歪头,「那是威胁吗?你是在威胁我吗?」
    高孟璟颤了一下,「只……只是提醒你……」
    「听起来倒像是美妙的承诺。」
    「小和,我劝你不要闹──」
    「什么大盒小盒,老子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蓝思礼露出森森白牙,恶狠狠地吼,「你的男朋友已经被老子附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不快滚,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让你真的用滚的滚出去!」说着,他挥动球棒,在极近的距离擦过高孟璟的膝盖,引发了非常尖锐的叫喊。
    对方信不信恶魔附身另当别论,打断腿的部分绝对深具说服力。
    到后来,蓝思礼给了高孟璟一点时间拿到手机皮夹车钥匙,以及搁在门边的公事包,他觉得自己真是好心。
    半逼半送着高孟璟到门外,蓝思礼更加好心地掏出笨蛋记者的皮夹,把全部的三张千元钞扔给对方。
    「拿去住两晚旅馆,顺便买他妈几瓶牛奶!接下来自己想办法,总之别出现在我面前,那个眼瞎到愿意容忍你这种货色的笨记者不会回来了。」
    惧怕、生气、难以置信,各种表情在高孟璟的脸上交错。
    「等、等你后悔的时候──」
    不等他说完,蓝思礼抬手一摔,把门甩在高孟璟的鼻子上。
    (待续)
    友:赶快让大明星和小记者见面互动啦!
    我:啊,你是不是误会他们两个是一对?
    友(大惊):什么?他们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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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晓得有没有人也这么认为,但是他们两个都是受喔....不是一对....^^quot;
    (友人2号:.....正牌攻目前的出场时数跟路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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