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适逢一年一度秋拍,闻名于拍卖届、收藏届的李裁景小姐,再次为远在利斯顿的R美术馆拍下一幅成交价为7位数的稀世字画。这位神秘又迷人的华裔小姐气场强大,面上时常带着灿烂又自信的笑容,在拍卖届混得风生水起,堪称“最美举牌手”。
    之所以称其为“举牌手”,是因为李裁景审美顶尖,配上快准狠的犀利眼光,只要出手必然是大手笔,向她请教一二都是不吝指点,只问到家世时,却是一笑而过,说自己只是受人之托,替人举牌。
    眼下这位李小姐步步生风地走进“委托人”的办公室,她纤细的皓腕在冷硬的门板上敲了五下,节奏是“哒哒、哒哒哒”,门内人一听便知。
    “进!”临近年关,忙碌到分秒必争的程戬头也不抬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他与李裁景是不需要客套的关系,连句“自便”他都无需多言。笔尖刷刷签完手头的合同,他才不急不缓的抬头,见李裁景泰然自若地坐在他的会客沙发上,已经喝完了一杯他让人提前备下的北投擂茶。他难得生了些笑意,边走过去边道:“你还真是爱喝!”
    “那是自然,但这东西跟麦片似的,磨了茶粉、谷物进去,我去台湾游玩时人家介绍说这是一种客家茶,那时不知道,听这擂茶还以为是什么陌生又高级的茶品,后来走南闯北,在不少地方都见过类似的擂茶。其实这茶最大的特色是不刮胃,反倒管饱!”
    李裁景出生在南方,哪怕相识已久,程戬也听不太懂她的一些用语,“刮胃是什么意思?”
    “哦,清肠。”
    程戬“啧”了一下,等她擦完嘴,才问:“事情还算顺利吗?”
    秋拍结束后,李裁景照例在欧洲过她的圣诞假,等她处理完后续的事才会回国过年。程戬是知道她的习惯的,也放心把基金会的事全权交给她,问顺不顺利只是给她递话。
    “都说了干完这单我就想退休了,能不顺利吗?”
    “打算要回南方了?”
    “嗯,”李裁景像是陷入了思考中,半晌才应声,“林家和云家的婚事也都定下来了,我看到有人转发了跨年那天林从孽那厮给外交大院的司岍做伴郎的视频,给这货春风得意的!定然是好事将近了,才会抢捧花都这么积极!”
    程戬听闻“外交大院”四字,心尖蓦地一颤。
    李裁景见他神色有异,便知自己无意间触动了他的心事,心直口快地给自己找补,“哎我这不是,终于摆脱了燕京城里的这些腌臜事,走之前确保算无遗策,才好了无挂念嘛?”
    “裁景,”程戬突然话锋一转,“你本该是出生在燕京的孩子,那些年在南方,你后悔过吗?”
    “自然是不后悔的。”李裁景坦荡又真诚地对上程戬若有所思的目光,“我在云州那些年,见惯了好山好水,吃惯了鲜虾肥蟹,怎么可能适应燕京的干燥凄寒?”
    “燕京太冷了,程戬,你有空真该去云州看看。”
    “我现在就有空了。”
    李裁景挑眉,“So?”
    “烦请你好心做回东道主,招待我去趟云州,如何?”
    “正有此意!”
    飞机落地在云州机场,程戬一下飞机,就感觉到一阵湿冷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吹得他鬓发瞬间就被细雨打湿了,好生别扭。
    李裁景像是早有预料般,扬高手臂把伞往他那头倾斜一下,“南方冬天爱下雨,还是得打伞,不然就会被淋湿。”
    程戬接过伞,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发挥绅士精神替李裁景撑伞时,便见李裁景从包里掏出另一把遮阳用的伞,离程戬几步远后,施施然撑开。
    也是,程戬自顾自笑开,认识李裁景六七年了,这家伙做事从来都是有备无患的。
    就连给他定的酒店,都是在荔溪附近。
    看来是早就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然而两人才下车,程戬蓦地感觉自己的风衣外套上的衣带被人用什么东西勾了一下。
    是李裁景,她用伞柄暗中拉了一下程戬,压低声音道:“我们被跟踪了。”
    程戬面色泰然,没有露出丝毫讶异的神情。他喉结滚动,“可能要连累你了。”
    李裁景轻笑一声,“一条船上摆渡,何谈连累?”
    李裁景惯常是个胆大心细的,既然她邀请了程戬来云州,在云州这地界上,他的安全还是能保证的。她为了不被盯梢的人看出异样,目视前方,和程戬一起快步走进酒店。
    预订的房间原本在18楼,李裁景没有带他坐VIP电梯,而是和其他客人一起踏进人满为患的普通电梯。到第12层时,李裁景跟程戬对视一眼,程戬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他疾步走在安全通道中,心里隐约松了口气。
    这次来“游玩”他轻装简从,除了包里背了一套换洗衣物和一台超薄本,连行李箱也没带,身上穿的也是方便行事的休闲服。
    他一路向下,绕到酒店后门,叫了辆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没有丝毫迟疑地问:“这儿去若耶开车要多久?”
    司机愣住,“开车起码两个小时吧。”
    “您开个价,送我去趟若耶方便吗?”
    “现在时间是还早,我去一趟回来还能赶上我老婆开饭的时间……”
    程戬面对司机这样憨厚的碎碎念,心底莫名闪过一丝艳羡,他面不改色地说:“巧了,我也是赶着回家见老婆,大哥您看?”
    司机爽快地报了个价,再公道合理,程戬这富家子也是辨不出来真假的。他扫了下前座椅背上的支付码,付了两倍的价钱。
    出租车平稳又快速地驶向若耶。
    大抵是路途遥远,加之程戬也提及了自己的“妻子”,司机生出一股莫名的“战友情”,一路上跟程戬说了许多他与他老婆的事。
    贫贱夫妻百事哀,程戬从未体会过司机口中那种为了省钱,只能依靠着彼此,硬生生捱过没用暖气的日子。事实上,程戬离一般人的生活也很遥远,要不是因为事出突然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行踪,而春运很难买票,云州离若耶又没那么远,他是不会坐上这辆出租车的。
    车子在若耶市老城区的一家花店门口停下,黄昏之前的若耶尚且被太阳暖烘烘地笼罩着,程戬一下车便闻到了空气中,那股不同于云州的气息,道路两旁清新的山茶与樟树古朴的沉木香交织,远处街坊巷弄里隐约传来的饭菜香……程戬走进花店,芳香扑鼻的鲜花瞬间盖过了那些味道。
    他选了束黄玫瑰,让花店老板娘不必修剪,直接包装即可。手脚麻利的老板娘边做事边碎碎念道,“倒是稀奇了,竟然来了第二个买花不要修剪的人……”
    程戬没接话,他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让老板娘也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多言。程戬结完账,手持花束加紧了脚步。天边已经漫上了紫粉色的霞晖,冬季的傍晚,不论南北方,天色都是极快就变暗的。大街上的路灯都已经亮起,路过的橱窗内,有些圣诞氛围的小吊灯还没有拆卸,圣诞老人和铃铛的喷漆也没有清掉。
    程戬就是在那样无意识的打量下,倏忽瞥见了一家咖啡店内,一对正在拉扯的年轻男女。男人个子很高、且身材清瘦,修长的五指死死拽着一个长发女人的袖口,不让她起身离开。
    女人双唇翕动,似乎是在劝说男人松手,可是男人面无表情地攥着她的衣袖,神情有些执拗。
    没有任何迟疑,程戬飞快地拐过街角,闯入咖啡厅。他直直朝坐在窗边、还在僵持着的那对男女走去。更确切来说,是那个面露难色,正要伸手的女人走去。
    因为那个人,正是他要送出怀中花束的对象,阮碧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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