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成澈予第二次见到女孩。
    彼时,他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午夜,接收到来自“教授”的单线命令。
    要求他,处理掉女孩。
    成澈予跟随教授太久了。
    久到有时连自己也会恍惚,恍惚觉得,他是教授潜行在永夜中的一道暗影。
    身为暗影,这些年他为教授处理过很多人。男人、女人、富人、穷人,甚至包括外国人。这些人是好是坏、是美是丑、是年轻是年迈,对他来说,绝无例外。
    拿钱办事,一视同仁,绝不动摇或怜悯,这是他的规矩。
    而相比之下,处理掉一名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孩,实在是,太轻松了。
    他来到那间专门用于做“处理”的地下室,神色孤清,眼神冷视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语气漠然地警告说:
    “别哭,别喊,别求饶。如果你听话一点,我可以让你离开得不那么痛苦。”
    这是他处理前的惯用台词。
    他想过,倘若被处理者真如他所要求的这样表现乖顺,他是可以一刀解决的。
    他刀法精准,手速迅疾,
    的确还来不及感受痛苦,便已丧命。
    但,事实上往往并不如意。迄今为止,在他处理掉的那么多条人命里,从没有人真正听从他的劝诫。
    求生欲的本能,通常总会让人乱抓稻草,以为从教授手中换到他手下,就会出现一次新的希望与转机。
    所以太多人哭着向他求饶了。
    尤其是富人。
    这让成澈予非常反感。而如果他生气,就会影响他刀法与手速的发挥,因此从未有被处理者享受过一刀毙命的“优待”。
    他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他从后腰掏出银色匕首,利落出鞘,迅速而灵活把转在指尖,动作娴熟。
    姿态看上去有点百无聊赖,
    倒像是在等待求饶。
    但这次,真的是个例外。
    女孩没有求饶。
    一声都没有。
    她靠着墙蜷坐在那里,手脚被捆,身上还是穿着七天前,成澈予初见她时的那件白色连衣裙。只不过当时很干净。
    现在,被撕裂得残破不堪。
    地下室光线黯淡,但还可以勉强照清她。女孩被侵犯得很惨重。脸上、脖子上、手臂上一切看得到与看不到的地方,都是淤紫发青的斑痕。双腿挂着血。
    女孩看上去很憔悴无力。
    但没有哭。
    她渐渐抬起头,脸色苍白,眸底敷满血丝,眼神微微仓皇地看着他。
    她似乎有点难免的惧瑟,
    可并不脆弱。
    当成澈予想当然以为她会开口说一些,令他听腻了的求饶话时,不料,女孩轻转眸波,视线定落在他身后那架破旧的钢琴上,声音柔哑地问他:
    “哥哥,你会弹钢琴吗?”
    “什么?”成澈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孩仰起头,安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片刻后,向他提出央求。
    不是央求他放她一命。
    而是央求他:
    “杀我之前,我能不能听你弹一首曲子呢,哥哥。”
    指间玩刀的动作停下来,成澈予冷冷皱眉,反问的口吻掺染凌厉:“你怎么知道,我会弹?”
    “我听到了。”女孩仿佛对他逐渐褪却一点惧色,与他目光直视,说,“七天里,我听到你弹了三次,那首曲子。”
    也对,教授的房间就在楼上。
    七天里,他为教授处理掉三条人命,每结束一次,都弹一曲,以这种荒诞不经的艺术形式向他汇报,任务顺利完成。
    “你知道,那首曲子?”他还是意外。
    女孩竟然笑了下,眸光澄亮得灼人眼,笃定地回答他:“《绿袖子》,一首家喻户晓的英国民谣曲。”
    成澈予眉头蹙深,视线充斥审量地盯视她,感受到有沉甸甸的石子砸入心腔。
    或许是以为他不屑于这样做。
    “没关系的,哥哥。”女孩略微低头,抿了抿唇,放轻了些声音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低音谱号第一行第二小节的最后一个音符升do你弹错了。以后记得要弹黑键。”
    成澈予稍愣,下意识问:“会弹钢琴?”
    大约听到“钢琴”二字,女孩重新抬起头,双眸登时放亮一瞬,浅浅弯唇:
    “我是专业的,哥哥。”
    为什么她要一直叫他“哥哥”?
    为什么会有人在临死之前,还有余力纠正他的错误音符?
    为什么不哭闹、不喊叫、不求饶?
    成澈予在这时候走近她眼前,缓慢半蹲下身,调转匕首方向,用刀刃挑起她的下颚,眉眼冷鸷阴婺,问她:
    “你不怕死么?”
    “怕。”女孩掀眸凝向他,细眉弯弯,说,“但生死天注定,人还是不要太勉强。”
    成澈予冷笑一声,语调微嘲:“年纪不大,活得倒挺通透。”
    “谢谢,活得通透是我的众多优秀品质之一。”女孩坦然轻笑。
    “行,我就成全你。”
    下一刻,成澈予抬手持刀刺向她。
    女孩迅速偏低下头,紧紧闭起双眼,整个人像是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但,意料之中的痛意没来。
    “叫什么名字。”
    成澈予飞快落手,那个刹那,锋利匕刃在捅刺向女孩的霎时被调转轨迹,死死束缚在她身上的绳索被骤然挑断。
    女孩重获自由,回答:
    “方灵溪。”
    ……
    “方灵溪没死,是么?”
    审讯室内,谈话进入到这次会面的结尾时刻,岑浪站在他对面,双手撑着桌沿,眼色锋锐地剖析他,
    “人在哪儿?”
    成澈予没想过会被他这样轻易揭露,像是被触到雷区,他神情冷厉,手铐猛地砸落到桌面上,言辞激动,说:
    “别白费心思了,告诉你,除非教授死,否则没人能找到她!”
    那就证明,方灵溪确实还活着。
    一句话,
    暴露出两条信息。
    岑浪笑了,“所以是谁把她‘送’给教授的,是你么?”
    他有意说出这样的刺激性用语,
    为的就是,激怒他。
    而事实证明,岑浪赌对了。
    “当然不是!”当一个人遭受到极大的侮辱或委屈,就会在瞬间调动全部注意力来为自己辨明,从而忽略对方问话的用意。
    就像现在这样。
    他仿佛不能接受这样的污蔑,急于为自己辩解,告诉岑浪:
    “是姓许的。”
    岑浪敲叩桌面,
    “你打算继续跟我打哑谜?”
    成澈予吐了口气,舔唇道:
    “是许昌良。”
    ……
    “许昌良?”
    办公室,时眉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有点陌生,“梁队有查到这个人吗?”
    “港厦商会的会长,之前也是他派人绑架你。”岑浪递给她手中的美式。
    时眉接过美式,眉尖轻蹙,若有所思地重复自喃道:“港厦商会……”
    这时候,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捉住岑浪的手臂问:“港厦有几个商会?”
    岑浪低眼一瞥,顺势反握住她的手,默不吭声地踢上门,淡淡勾唇:
    “很多,想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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