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红星明灭,商邵勾起唇,自嘲地笑了一下:“应隐,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我可以更乖一点。”应隐抿了抿唇,有些难过。
    想,你前女友那么过分,我都只骂了一句,已经很摆正自己的位置、很乖。
    “我不喜欢给对方不需要的东西,因为不需要的东西,是累赘。”
    商邵掸了掸烟灰,跟他的鲸鲨朋友沉静对望。
    “我认识一对情侣,男的跟我差不多有钱,女方出身政要家庭,两人有同样的求学经历,也算是志同道合。不过事实证明,女方只想要他的钱、人脉和权,用来为她和父亲的从政铺路。但很可惜,我那个朋友,给她的是真心。他的真心反而成了累赘。他们分手时,那个女的对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姓氏,如果不是你的身份,我又怎么会爱你?如果知道你是……”
    他停顿一瞬,似乎咽下了一个名字。
    “如果早就知道你是那个谁,那早在上学时候就爱你了,又怎么会等到回国,怎么会等到香港,等到三十岁。”
    「我一点都不爱你,要是爱你,当年在英国就爱上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在英国我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香港豪门继承人,不知道你有钱有权!否则,我还会等到三十二岁才来爱你吗?你有什么值得我爱?出了商家的门,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商邵只要闭起眼,就能想到那一场对峙。
    于莎莎的声音,声嘶力竭带着眼泪的控诉,走出那间公寓时被午后炽热白光所湮没的背影,这些,都会在他闭起眼时,出现在眼前、耳边,心里。
    他是从不拖泥带水的人,知道了她跟她父亲在英国的反华政治活动,以及对商陆柯屿的利用和伤害后,就当机立断提了分手。
    斩断得太快,不眨眼,不留情,以至于那些阵痛被他冷酷地镇压下了。像打了一剂吗啡,可是伤口还在。那些伤口没有疼的机会,经年累月的,成了一种古怪的后遗症。
    好一阵,歹一阵的,出来作祟。
    时而想,他没有了商邵这个名字,也许真的一无是处,不值得被看进眼里。
    又时而想,钱、权,他出生带来,剥离不开,他要学会别人爱他,是连带着他的钱和权一起爱。或者说,他要学会,他被人爱是顺便,而钱和权才是“商邵”这个名字的本质意义。
    其实他真的很喜欢听应隐叫他的名字。
    应隐第一次听到他讲故事,消化了一下:“所以商先生你,是受了他的启发吗?”
    商邵简直被她的措辞可爱到。
    “启发”,多么无关痛痒的一个词。
    他带笑“嗯”了一声:“是受了他的启发,谢谢他无私分享经验,让我顿悟。你喜欢珠宝,所以我才送你珠宝,你喜欢扭蛋机,我才送你扭蛋机,你在坦桑的时候喜欢亲近动物,我才敢送你rich,否则你把小动物当作累赘,小动物也很委屈。你虽然不喜欢高定裙子,但是你需要,所以我才带你去游艇。你喜欢钱,我给你钱。”
    商邵抿了口烟,微垂着脸:“应隐,你还想要什么?维多利亚港的烟花好不好?我们去维港看烟花。”
    第58章
    在香港维多利亚港放一场烟花,需要多少钱?需要打通多少政府批文?应隐通通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样一场如梦似幻的烟火表演,在两天之内就准备好了。
    维港的跨年烟火是历年传统,圣诞夜的花火盛景却是少见。市政没有大肆宣扬,地铁通道和公交站台也没有挂上海报。在维多利亚港购物游览的行人旅客们,于行色匆忙中路过那些公告牌,对烟花告示一瞥而过。
    香港发行量数一数二的正经报纸上,也依然有版面对社会公众开放,用以发布新婚喜结连理、金婚纪念或哀痛讣告。当然,这样老式的做派已经越来越少见,更多是被一些公章遗失公告、商业致歉声明所取代。
    十二月二十三号的那一版晨间早报,一则新鲜的公告措辞彬彬有礼:
    敬告广大市民:
    维多利亚港将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亦即平安夜当晚八点,举行烟花表演,诚邀各位前往观看。
    特此敬献应小姐。
    委托刊登的当事人,落款为rich。
    应小姐是谁?rich又是哪一位先生?
    茶楼里,香煎马蹄糕的清香混着普洱茶的浓涩,玩雀鸟的老头翻过这一页低调版面,没人内心当回事。在维港以私人名义放烟花,既要很多很多钱,也要很多很多的关系,超过了普通市民的想象。也许这则公告夸大其词,只是放几蓬金穗子而已,根本算不上“表演”。
    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场花火表演盛大、绚烂,足足放了十五分钟未歇,粉紫色的光雾照亮了整个维多利亚海港,以及海港上仰望的每一张脸每一双眼。若不是因为环保与扰民,这场烟花可以放得永无止尽。
    它那么梦幻,以至于让一周后的跨年烟火也相形见绌。
    港·3接到应隐时,还是平安夜当天的白天。
    应隐没看到那场报纸,也没有很关心商邵是不是真的要送她一场烟花。从别墅出来时,她打扮休闲,一条罗纹针织铅笔裙,配着长袖半高领紧身针织衫,外头披一件深驼色西服,脚上则是尖头鳄鱼纹切尔西靴。
    有打扮,但没有取悦。这一身无疑是时尚而漂亮的,很爽利,但约会的话,似乎欠缺氛围。
    商邵想起他们第一次相约晚餐时,她的那一条珍珠白晚礼。那时候她美丽大方,端庄婉约,充满了既天真又妩媚的风情。
    他当她身体不舒服,问:“要不要把高跟鞋换了?可以穿平底鞋。”
    应隐也没多话,竟真的转身回去,换了双浅口平底鞋。
    至香港两个多小时车程。
    行车途中,一路安静,应隐琢磨剧本,商邵看书,偶尔处理公务。他有时候想开口,但见应隐眸光专注,便又收住声,只是视线停留数秒。看她发丝垂落,也想伸手帮她挑上,但她坐得离他很远。
    商邵第一次觉得这台车太宽。
    这是他爷爷商伯英送给他二十岁的礼物,九十年代一千七百多万的选配落地,到他手上算是有点年纪了,轴距太长,车身超六米,需要挂黄牌,司机需要为此专门去考另一种驾驶执照。
    生产线和品牌被全面收购后,这款车便已停产,人们提起它,会说这是迈巴赫的真正血统,但已经名存实亡。
    作为一个二十岁青年的礼物,这台总统座驾虽然有传承和情怀意义在,但多少过于严肃、板正。
    商邵明白,这是商伯英对他无声的寄托和叮嘱。
    要端方,要矜贵,要慎独,要秩序井然。
    旁人不说,心底总幻想,这样一台车里该藏了多少纸醉金迷、荒淫无度的故事,但商邵在上面只有公务、阅读和思考。这是他内心的方圆,载他往返于形色的名利场,框住他,端正他。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允许一个女人离谱失度地坐在他腿上,更没有想过他会对此上瘾,甚至渴望、憧憬、等待、要求。
    他的秩序是从哪一天开始崩塌的?
    “应隐。”
    “嗯?”应隐抬起脸。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嗯。”应隐很干脆地承认:“新的片子太难演了,心里一直惦记。商先生,是不是让你扫兴了?”
    眉心的轻蹙转瞬即逝,商邵淡淡地说:“我没有那么容易扫兴,我也没有那么阴晴不定难伺候。”
    应隐笑了一下,没说话。
    港珠澳大桥两边,海天一线,海鸥飞不过这么远,蓝色大海看上去没有任何生机。
    商邵终究还是遵从内心渴望,要将她拉坐进怀里。应隐也不拒绝,依顺地坐过去,环住他肩膀,任由他抱紧。
    “那天在车上,不是不回答你,是……”
    “我明白。”应隐不等他说完便点头,脸上神情柔和。
    “真的明白?”商邵显然松弛了一些,勾住她手指,再度确认了一遍。
    “真的。”应隐加重语气保证,带有一丝俏皮,笑得也很乖巧明亮。
    商邵深深地看她一会,看不穿她的伪装。在她身后的手准确无误地掌住她后颈,掌心用力,想要接吻的意思不言而喻。
    应隐的抗拒不过一秒,浅得没人能察觉出。她低下头,与他嘴唇若有似无地碰着,交融的呼吸越来越热。
    不知道是谁主动,终于真正吻起来。
    好像有阵子没这样温存地接触了,他们都觉得陌生,也都觉得失控。
    吻过后的嗓音沉哑。
    “身体怎么样了?”他低声问,灼热掌心贴着她的肚子。
    “还没,要七天。”
    应隐虽然总日夜颠倒,有上镜和红毯需求时,会一连七天戒断碳水,但居然从不痛经,又准时,次次都六七天才干净,也算是被老天偏爱。
    商邵的喉结滚了滚,屏息长长的一线,压下心头难耐。
    他是察觉出应隐有一丝冷淡,但她那么乖、那么百依百顺,带她来香港就来,要接吻就接,会对他笑。
    也许那丝冷淡和躲闪只是错觉。
    或者说,是有一点别扭,但是,等放完烟花就好了。
    她会明白他的心意。
    因为真正的告白,不可以在车上,不可以在街角,不可以在暴雨天的夜里,要浪漫盛大、郑重其事、彼此都体面庄重着。
    到了香港,先用晚餐。
    应隐是明星,有太多不便,商邵便包下顶层餐厅,连电梯也一并包了,一百多层,每一层都上锁,只允许从地下二层直通顶楼。
    梯门口派了专人驻守,西服耳麦分立两侧,一派正式地谢绝所有观光客。「贵宾专用」四个字冰冷无情,但每个被拒绝乘坐的人,都获赠了一束新鲜空运而至的肯尼亚玫瑰,于是心情便都还好,不至于给这贵宾积怨。
    他们不知道,这位贵宾要做的事如此郑重,因此不允许任何一道腹诽心谤。
    他要每个经过的人,都像烟花底下的游客一样,面带笑意,欢天喜地,只有祝福。
    美中不足的是,这家餐厅虽然视野最好,能将维港一览无余,但口味却只算是差强人意,因此晚上的餐饮便又另外请了一个团队。
    平安夜的米其林餐厅向来火热,都是半年前就早早预约出去的,他包了餐厅,弥补了每一桌的损失,又把另一家压台面的主厨请来,用资当然不菲,但这些跟烟花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一千万的烟花,一千万的十五分钟。
    香港的平安夜比宁市更热闹,街道两侧张灯结彩,松针绿的圣诞结挂在每一个橱窗的正中心,配上鲜红色的“merry christmas”贴纸,热烈地鲜亮着。车子驶过拥挤街区,有圣诞老人给街坊派粥,也算是中西结合,港府特色。
    应隐蒙上口罩,要下车时,眼前递过一只手。
    商邵绅士地站在车门一侧,请她搭住。
    她不会知道这男人的指尖发麻,也会紧张。
    封锁了一下午的电梯终于迎来它的贵客,径直通往三百多米的高空。
    餐厅既然被包下,要怎么装扮,自然由金主说了算。现场的小型管弦乐团早已演奏起来,但被屏风隔开了,看不见窗边餐厅的景象。肯尼亚玫瑰的芬芳溢满空气,每一朵都饱满着蓬勃的美丽。
    应隐在这阵仗中怔了一怔。
    商邵为她的事业隐私考虑到极致,用餐期间的侍应生是他从宁市海边庄园带过来的,整个后厨团队,只有法国主厨被允许前来介绍餐牌。
    “别紧张,都是你见过的人。”他安抚应隐,双手扶住她肩:“帮你把外套脱了?”
    应隐脱了西服,在今天第一次流露出真实情绪:“商先生,你怎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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