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蓝鹤的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整个皇宫的人全灭了,偷个娃譬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眨眨眼的功夫,她就提着襁褓回来了。
    龚肃羽看不惯老婆抱娃时大大咧咧的粗糙,紧张地提醒她:“小心!别晃!仔细弄醒孩子!”
    “醒就醒呗,醒了才好玩啊。”
    “你身体长不大,脑子也三岁?越活越回去了,这可是你的亲外孙。”
    “咦!爹爹偏心,我玩骢儿也不见您说半个不字。”
    “骢儿有父有母,又有祖父母日日疼爱,皇上他能一样吗?”
    夫妻俩叽叽歪歪的,梦中的小皇帝咂咂嘴巴,皱皱眉头,被做贼的外公外婆吵醒了。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向抱他的人,似乎有些迷茫,愣了愣,咧开嘴,“呜哇──”一下做势要哭。
    龚肃羽见状赶紧从蓝鹤手里把他抢过来,温柔地搂在臂弯,轻轻抖动,堆起笑容哄娃娃。
    “不哭不哭,皇上乖,看看我是谁?外公来看你啦,想不想外公啊?”
    不可思议的是,小皇帝竟然真的收起哭声,目不转睛注视外祖父的脸,“咿咿呀呀”朝他笑,小胖手挣开薄被,笨拙挥舞,揪住了龚阁老精心打理的胡须。
    除了蓝鹤,没人敢碰首辅的宝贝胡子,此时被调皮的外孙又抓又扯,龚肃羽非但不发火,还笑容可掬地由他玩闹。
    蓝鹤惊异万状,亲生儿子都没抱过几回的老头,居然会哄娃!且技艺娴熟!
    “这孩子聪明,那么小就认人记事了,他住乾清宫时我每日都去看他,抱抱他,同他说说话,他认得我,这么些天不见也没忘,比之前重了不少,长得飞快。”
    “瞧着确实比骢儿壮实,肉胳膊都胖出褶子了。”
    有外公在,小皇帝看到不认识的外婆也不怕生,在屋顶吃夜风也不怕冷,双手捧住外公的脸,拍拍又摸摸,欢天喜地。
    “啊──呀──”
    “哦哦,囝囝也想外公啊,蛮叫外公教囝囝识字好伐?小手手冷伐?外公帮侬捂捂。”
    无语,老头只管和外孙亲热,连家乡话都蹦出来了,没半点平时的威严肃穆,一口姑苏方言又软又糯。
    有点小吃醋的蓝鹤乖乖守在一旁,陪自家首辅坐屋顶上逗外孙,祖孙两鸡同鸭讲,各有各的开心。
    龚肃羽指向月亮让小皇帝看,给他说那里有只兔子,有棵桂树,还有个仙女叫嫦娥,从嫦娥奔月讲到后羿射日;又指着屋脊上的鸱吻,告诉他这是天马,这是狻猊,这是獬豸,忠心公正,能辩是非善恶……
    “啊啊……啊啊……”
    无论龚阁老说什么,小皇帝都会手舞足蹈地回应,外公指哪儿,圆圆的小脑袋就转向哪儿,好像他全听得懂一样,每每外祖父捏他小脸,他就“咯咯咯”笑个不停,直至玩得累了,小手攥着外公的一根指头,塞进嘴里嘬上两口,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
    好难过,蓝鹤看着他默默凝视怀中婴孩,舐犊情深,依依难舍,温馨不过片刻,此一别,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毕竟夜夜来爬屋顶不可能。
    若外孙不是皇帝,她就直接顺走带回家,给他玩个够。
    “睡熟了,放回去吧,手脚轻些,别惊动他。”
    “好。”
    蓝鹤接过孩子,刚跃下屋檐,就看到一排屋子点了灯,传出人声骚动,大约是察觉皇帝不见了,正惊慌失措。
    她脱下自己身上的绛紫绣云鹤斗篷,裹住小外孙放在廊下,敲敲房门,隐身一旁,亲眼看着嬷嬷太监开门出来,把小皇帝抱进去后,才放心离开。
    宫里有偷娃贼的事慢慢传开了,刘安吓得腿软,奏请太后要给坤宁宫增加内侍与护卫。
    “不用,没事儿,皇上不是好好的嘛。”龚纾摇摇头不同意,眉宇间还略带点喜色,悄悄告诉刘安,“是外祖母来看外孙,没人偷孩子,你放心好了。”
    她认得那件斗篷,母亲特意把孩子抱出去,是不是因为父亲也来了呢?他们来看望外孙,却对她避而不见,是还在生她的气吗?
    “你不要生纾儿的气了,她那时心绪激荡,说话难免带气,况且她也没说错,确实是我们做爹娘的不是,是我害了她。”
    “我没生她的气啊,爹爹也没害她。”
    “你过门不入,去看外孙,提都没提想见见女儿,还说没生她的气。”
    “我去见她,她又要想起我拦着不让她去找恪桓,还隐瞒他病重的事,徒惹不快,有什么意思呢?过几年事情淡了再说吧。”
    龚肃羽明白老婆有气,她因永嘉皇帝被刺的案子记恨恪桓,让荣亲王就藩的圣旨也触怒了她,再加上女儿被害得永锁深宫,对已故的女婿厌恶至极,女儿不听她劝,又当众怪罪父母,以蓝鹤的傲气和固执,一时半会儿确实解不开。
    她也疼孩子,却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母亲,一方面从不拿长辈身份压制子女,另一方面则少了很多当妈的宽容与溺爱,他们可以不听她的话,但后果自负,没得通融。
    头疼,只能等另一个臭小子回来,派他进宫去看妹妹了。
    那个臭小子不做人,不让好朋友住驿站,逼孟砺在马上睡觉,不吃不喝往家赶。
    “我不叫你回去,你就只管打仗,叫你回去,你又急得像去投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做作!”
    “我打仗是责任所在,急着回家是想老婆,该干什么干什么,路上拖拖拉拉纯属浪费时光,你不要抱怨了,急行军都是这样的,马都还没死呢,我不信你这武林高手会累。”
    “是不是人?能不能说句人话?我已经半个月没沾床没用过正经茅厕了,你的良心呢?”
    “我也是,身上肯定是臭的,到家熏死鹞鹞。”
    “……”
    这小子油盐不进,孟砺又是刀口豆腐心,骂骂咧咧陪他发疯,临近京城时跑得马儿都快断气了,一入城孟砺就与他分道扬镳,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脏兮兮的龚忱独自牵马回到龚府,门房家丁差点没认出来,双手颤颤接过缰绳,喜上眉梢,赶紧叫人进去传话。
    “老爷夫人都不在,夫人去上官府了,只大奶奶三奶奶在家,小少爷也在。”
    “好,我先回自己院子,叫他们备水给我沐浴,等老爷夫人回来,你告诉他们我到家了,再让人来知会我一声。”
    “是,小的记下了。”
    他大步流星往一苇小筑走,而得到消息的小曲鹞愣了一瞬,脑袋空白,扔掉手中针线,提起裙裾朝外院飞奔,还没见到人,泪水已经决堤了。
    真看见了,她反而放缓脚步,驻足不前,呆在那儿远远望着他,心悸情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一样了,晒黑了点,身形也似乎更英伟了,少了张扬,多了沉稳,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不像以前精致讲究,头发也有点脏,身上一股什么味……
    “啊!死猪干嘛!”
    龚少爷足下生风,绷着脸径直走向朝他发呆的老婆,在她热切激动的目光中将人拦腰一把抱起,扛到肩上,无视她奶声奶气的叫骂和乱蹬的小腿,像个恶霸一样“掳走”这只让他朝思暮想的小笨蛋。
    “鹞鹞,我两个多月没洗澡了,敦伦前你得先把我刷洗干净。”
    “……”
    奶鹞停下挣扎,心“咚咚”乱跳,全身的血液都从沉寂中苏醒,肌肤发梢,蠢蠢欲动。
    眼角飘过的柳条爆了新绿,墙角有点点金黄,镜湖里游水的野鸭子成双成对,入春了呢。
    “土匪,混蛋,不要脸!”她小声嘟囔,粉面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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