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天一色的海岸边,湛蓝的天空、清透的海水,白沙细緻温柔的包裹着裸足,眺目远处金亮迷光,浪滔滔,令人忍不住露出愜意笑容。远方友人正在跟他挥手,欢快愉悦,双手并用地跟他招呼,似乎让他过去。
    一举步,陷入了花丛之中,周围朵朵蝶状小花,吐着晶莹花蕊,小巧精緻,无瑕洁白。然而绿叶尖锐如刃,叶片割伤了他的手指。明明看不见伤口,鲜血却已鑽了出来,凝结成圆润的血珠子,像是逐渐被灌饱的水球。颤巍巍地,彷彿随时要从指尖坠入花中--手指上沾染了他人的体温,在他心跳加速的同时,男人吮吻了他的指腹。
    温热的,垂眸颤颤的睫毛,宛如蒲公英绒絮般纤柔,男人双手握着他的手指,湛蓝色的眼中有一抹笑意:「好了,还痛吗?」
    「不、不痛。」
    他想抽回手,却被捷足先登,展开的双臂轻易就将他裹进怀里,男人的拥抱彷彿在诉说甚么情意,呼出的温热气体打在耳畔,连同磁性的告白,震动了他的情绪:「我是认真的。」
    醒来时,鼻腔似乎还残留幻想中的花香。宿舍的天花板映着外头透进来的光,寝室里此起彼落的鼾声明显了起来,更还有外头少少的机车声。杜若侧趴着拨了拨窗帘,这里能看见宿舍正面的马路,通勤时间机车声络绎不绝。
    刚搬进来时失眠了好几天,习惯了之后,回家反而觉得夜里安静得不像话。
    习惯……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习惯,有特别的人存在生命中,不需要特别烦恼去找他的理由,喜怒哀乐的情绪都能分享,知道对方不会拒绝自己,正如他也不会拒绝他。可是心里想要的,也不只是这样。胡林对他说女孩的好时,杜若想着谁能来让这人闭嘴。如果我让他闭嘴,他会不会以为我在忌妒?
    啊,他是在忌妒,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扎进他胸口,当他搂着他,滑着手机想要找出别人照片时。
    他是在忌妒啊--好羡慕啊,羡慕只因为性别的不同,就能透过告白,轻易得到好友关注跟愉悦的女孩--好羡慕啊。
    可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如果想要的东西,就应该努力争取,可他事实上,他并未对此努力过,只不过是安于朋友的身份,理所当然的跟他相处罢了,连告白都没有,又哪来的资格去指责对方不喜欢自己?
    也可能……是胆小的吧。与其承受告白的不安定因素,不如就这样维持现状,可以在游乐、生活、读书、甚至生病的时候,有所归依……早就习惯了,习惯在被寂寞围绕时,还可以去找他……
    深夜的凉风吹不散他因情绪灼热眼眶,就像水沸腾之前,在底下窜动的水珠,在滚上水面前,没有人知道底层的水珠承受着质变。
    「学长,听说你跟胡林是高中同学?」第一次从直属学妹那里听见他名字时,他是惊讶的。在得到他肯定回覆时,这个平时不登三宝殿的女孩说出了今晚找他的目的。
    「好巧啊,他是我学伴啊,我们约了几个人要一起去吃饭。胡林听说了,问学长要不要一起去呢?」
    要不要一起去?
    顺便的。
    因此杜若一开始是拒绝的。
    但是学妹在他这边碰了钉子并没有气馁,隔天胡林就来了电话:「你不去啊?不去我很无聊耶。」
    「无聊不会别去。」
    「哎呀,刚考完试嘛,听说是你直属,我也吓一跳,这世界真小,来嘛,又不是不熟,一起来玩嘛。」
    叨叨絮絮的,打动他的,是最后一句:「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多久?其实也没多久,大概不到一个月吧?但是被点出来,这几十天彷彿有了重量。
    只不过,从结果来看,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在晚餐时,看出学妹对胡林的殷勤后,他私下对胡林说:「我学妹好像对你有意思?」
    「喔,是喔,说真的,你学妹长相是不错--跟我说这干嘛?是你的菜?」
    「才不是。」
    杜若翻了个白眼,在对方痞痞的笑容下,觉得自己是个蠢蛋。然而他还是没有拒绝学妹的邀请,他们又去了酒吧。身上的矛盾相互交叠,分明是不愿,却没有阻止他们去跳舞、却为此忌妒、为此生气,进而放纵……太多的不该一层又一层、随意的堆叠而上,形成了如此容易崩坏的现状。
    原来啊,原来曾以为的友情,都抵不过一次错误、一场性向的揭露……轻叹在夜里特别明显,止不住的叹息连带着鼻酸,杜若在眼泪掉下来前把脸埋进了手臂。
    他吸了吸鼻子,将想哭的感觉透过深呼吸冲淡,他不哭,他没有对不起谁……他的行为是好是坏,只能后果自负,在慢慢平静下来的呼吸声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这世上他唯一需要解释的,就只有一个人。
    下午六点半,从系馆出来时天已经半黑,杜若将原文书丢进脚踏车,侧面馀光捕捉到了走过来的身影。
    「可以载我一程吗?停车场离这里好远啊。」
    穿着轻便不掩他俊美的气质,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些撒娇软糯,让他整个人柔和了起来。
    看着罗鳶不知从哪里走出来,杜若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来?」--我们不是约好了。
    他没说出口的的话让对方续上了:「虽然约好了,但今天有时间,就想进来走走,顺便等你。」
    「唔,车子没开进来吗?有等很久吗?」
    罗鳶已经靠近到一臂的距离,摇着头:「呵,都说进来走走了。」
    「喔,也是。」他把车子牵了出来,倒是有点尷尬:「那我们走吧?」
    「不骑车?」
    「啊……」面对好奇,他更加尷尬了,「可我后座有点小……我不确定能不能载你。」
    「呵。」罗鳶却是露出愉快笑容,歪着头,「那我们试试?」
    他握上了手把,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握在了杜若手上,杜若不理会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让出了空间。
    罗鳶把车子牵上马路,让杜若骑车:「我上来了?」
    「唔,嗯……」
    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紧张起来,对方没有选择坐姿,而是站在后座,扶着他的肩膀。刚啟程的时后有点歪歪扭扭,很快就找到重心。
    「可以吗?」背后的人手心有点热,透过薄薄的布料彰显存在感。
    「嗯,没有想像中的重。」
    「呵,是吗。」他好像很开心。
    然而马上就遇到上坡,杜若气喘吁吁的上不去了,罗鳶倒是更开心了,下来跟他换手:「体力活还是我来吧。」
    搭着对方的肩膀,杜若有些联想,有些,不经意的心跳加速。
    其实,是不是有钱人,他不觉得特别重要,其实他也只是,想要像现在这样简单的愉快而已。
    如果等一下要说的事情,他不能接受,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在萧萧的风声之中,杜若收了收搭在罗鳶身上的双手,有些希望,这段路能够走得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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