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昏暗。再不久恐怕林子里都要不见五指了。
    肖衍说了不去阿努亚,范西亚就也不走,抱着膝盖就窝在他旁边。
    他的翅膀被他收了起来,也不知道藏哪里了完全看不见。肖衍藉着不太明亮的光线打量着他,发觉范西亚十分高大,他皮肤白皙,整个人都像是个过分精緻的雕塑品。在夜里透着光。
    「我们在等什么?」范西亚突然问道。
    「吶,我说,你的名字叫做卿囹是吗?」肖衍想起那封信,问道。
    「嗯。」他没否认,反倒很快就回应了。
    「你说能跟我共感,具体是怎么回事?」肖衍又问。
    范西亚想了想:
    「嗯……比如说,我闭上眼可是你没有,那我就能看见你看见的。可这个共感,也不是一直持续,要我刻意为之才能。」
    「哈啾!」突然肖衍打了个喷嚏,卿囹挪了挪身子,展开了翅膀将他包了进去。
    「脆弱的人类。」他结论。
    「……我说你那个共感,以后还是别用了,给我一点隐私好吗?」肖衍看向他,说道。
    其实他也不想继续待在树林里,可他既不想好不容易见到范西亚又放他走,也不想莫名其妙的前往阿努亚。
    因此想到折衷方案之前他只得一直在这里耗着。
    「你跟我回阿努亚我就不使用。」
    「……谁在跟你谈条件?」
    「人类怎么这么贪心?只想着得到自己想要的!」
    两人比肩坐着,肖衍矮了他一截,卿囹的翅膀十分温暖像搭肩似的搭在肩上,肖衍被他圈着,倒也就真不冷了。
    其实从他俩初识开始,似乎每回见面自己都会被卿囹抱在怀里,肖衍也很无奈,因为他一次也没躲开或是拒绝。
    第一次是因为年幼无知对于温暖的怀抱总是不会设防,第二次则是因为对于非人总算有了该有的恐惧又刚遭遇生死一瞬因此动弹不得,第三次……就是因为冷,单纯的生理因素,又加上他自己早已见过许多非人者,也不再害怕。
    肖衍很绝望,自己还真是半点欲拒还迎都没有,任一个自称老公的非人三番两次随意的揽进怀里,简直有够不矜持。
    「你要是冷,也可以不用去阿努亚我明天还会再来。」卿囹突然道。
    肖衍愣了愣,这傢伙不笨啊……想想也是,人家可是神灵。而且还是老大。
    「你人真好。」
    「是吧?这叫什么?」卿囹想了想:
    「作为丈夫无私的爱?」
    「不是,你中文都上哪里学的?我记得我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虽然也挺能说,但还是满嘴皮犹尔语。这次怎么这么溜?」
    「共感。」卿囹一脸骄傲:
    「我天天跟着你云端学习,不知不觉就会说很多话。」
    肖衍闻言一时语塞,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云端学习。
    怪不得这傢伙说起话来让人特别亲切,因为他那些用字遣词根本都是从自己这里偷来的!
    「那你明天几点过来?」
    卿囹微微一笑:
    「茉萝真是可爱。明明把我带回去组织我也不会反抗的。为什么犹豫不决呢?」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着肖衍的下顎:
    「你要是说了要带我走,我真的会走喔。」
    「拋下族人?」肖衍抬起眉:
    「不可能的吧?带你走什么的……你要是走了,反叛军要是攻击人类怎么办?」
    「就是啊。」卿囹点点头,顺着他的话。
    「啊?」这倒让肖衍有些意外,他看着他,只听他又道:
    「所以,只要你先跟我回阿努亚举办盖摩斯,让他们知道预言的新娘并不想杀我,人类是站在我们这里的。之后便随你,我也会跟你回组织。」
    「不可能这么简单!你的族人、那什么反叛军他们,可不只是人类而是连你也想杀欸!即便你娶我回家也没用啊!我们只会在洞房被捅成蜂窝,然后人类灭亡!」
    「不会的。」卿囹笑道:
    「诅咒破开之前,族人不敢妄动。若是繁衍问题无法解决,消灭人类也没有意义。更别说是杀了预言之子。」
    「那、那一开始……我收到的信件让我杀了你,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你的新娘吗?不跟你结婚的话,谁破除诅咒?」
    「这就是问题所在。」卿囹说道:
    「反叛军认为诅咒的根本是身为弥多的我,救赎则是预言之子。所以要是我死了,便会让新的范西亚娶你为妻,履行预言。」
    「啊?」
    「嗯,就是那样。也可能会被强暴喔。」卿囹道:
    「重点是,我的族人不能杀我,因为预言内容摆明了你是“弥多王”的妻子。所以他们只能藉由预言之子的双手来了结我。所以讲白了,反叛军也需要我先娶你为范希丽莎,那样他们才好办事。」
    「既然这样,为何提前写信让我杀了你?」肖衍不解反叛军的思维,若是必须等到他成为“弥多王的妻子”,那为何在婚礼前告知杀死卿囹的方法?
    「啊,因为有可能杀死我的方法会是假的啊。」卿囹笑了:
    「心理战。他们现在应该也很慌,因为我传出去能杀死我的方法大概有一百种。反叛军潜伏在我身边,一时半刻也搞不清楚谁能信。我只好在每个人面前都换一种说法,给你的信是谁写的,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也真不够意思,勾搭人家太太做什么?」
    「那是重点吗?你这个范西亚,都泥菩萨过江了,要我怎么可能跟你回阿努亚?」肖衍揪着他的领子,忍不住感到焦虑,这傢伙在阿努亚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啊?
    先是一出生就成为诅咒,父母双亡,国家灭亡,现在也仍是身旁谁也信不得,分分鐘无法放松,都这样了,还掛念着族人无法繁衍的问题。
    对自己毫不在意的模样看得旁人都乾着急!
    那也怪不得他天天用共感窥探自己了,虽不要脸,可肖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很可能是卿囹唯一的慰藉。
    象徵救赎与希望的妻子。
    卿囹握住了他的手:
    「以我为首的保守派便是希望追寻预言完整的指示,让我来迎娶我的妮菲丝……」
    「娶了以后呢?」肖衍瞪着他问道。
    卿囹笑了,他凑了上去,两张脸贴的很近:
    「你这么着急知道要干嘛?有答应要嫁给我了吗?」他脸上带着些揶揄,宝石般的双眼闪烁着夜光。
    肖衍脸一红。他一直是一个见不得人家被欺负的人,一口气上来了倒突然有些意气用事了。
    「我这是在意着人类的兴亡!无关那些小情小爱!」他解释道。
    「这样啊,」卿囹点点头:
    「不过,我是真的很需要你。」他放轻了语调:
    「各方面来说。毕竟谁会愿意相信自己的存在便是灾难?我不愿意相信,可又渐渐地在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產生怀疑,要是我死了可以终结皮犹尔的诅咒,那我也不介意让死亡这件事提前一百年来到,不过……我却不愿意看着族人残杀人类。生命皆可贵,身为神灵的皮犹尔人更不可忘却。」
    「既然如此就好好活着。你也是生命不是吗?即使真的是诅咒和灾害又怎样?既然降临了就要努力生存,不要想要为了别人,要为了自己。」肖衍朝他道:
    「我不是皮犹尔,也不是神灵,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所以不能理解你们看待眾生的高度。但是正因为我是人类,如此脆弱渺小,所以我明白为了自己而活有多么重要。生命的可贵体现在自身的价值。先爱惜自己,周围的事物和环境才有暇顾及,你自己不美满,世间万物在你眼里又怎会美满?牺牲自己、杀身成仁是最傻的解决方式,愚昧的英雄情结。」
    「……愚昧吗?」卿囹微微一笑:
    「的确,不过老婆何必发这样大脾气?担心我吗?」
    「不是。我只是比起其他皮犹尔更愿意相信救过我性命的你,所以站在你这里。」肖衍没好气。
    那傢伙彷彿没听见肖衍说的,自顾自道:
    「嗯,别担心。我深知若我死去,一切将更难以控制。因此终结生命对我而言是下下策,无路可行的最后手段。」语毕他伸手往肖衍脸上掐了一把:
    「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明天再过来。」
    「……」这是什么约会到捨不得回家的爱侣既视感?
    「唔,不过老婆你有住的地方吗?」卿囹突然问道。
    「啊?」
    「就是……你一趟回来故乡,老家都旧成了鬼屋。有地方睡吗?你们镇上应该没有饭店的吧?」
    肖衍“哼”了一声:
    「我当然有打算。」他是从身旁的背包里拿出了简易帐篷,就是那种丢出去就会打开的单人帐篷:
    「我原本以为恐怕要等个三天才能碰上你。早就打算要扎营了。」
    肖衍自顾自说着都没听见他回话,于是便转头一看,只见卿囹一脸的开心。
    「你干嘛?」不祥的预感直衝脑门。
    「我也要睡在这……」卿囹话都还没说完便又被往肚子上揍了一拳:
    「给我滚回去。这帐篷才多大,你多大?」肖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卿囹被揍得不痛不痒,他笑了出来:
    「你不是不想跟我睡,而是担心睡不下吗?」
    「跟你睡怎么了?好不容易遇到你,我也会怕你明天食言而肥根本没来啊!你也别乐了,我告诉你,我就是压根不把你当那种对象,所以跟你睡一起就像旁边睡一直大型犬,于我而言一样意思懂吗?」
    「这就是所谓的单相思吗?单向暗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卿囹看向了远方,也不知上哪学得伤春悲秋。
    「你那不叫暗恋。」肖衍没忍住吐槽。
    就卿囹这蠢样子,信上又怎会说他残暴冷血呢?难不成真只是反叛军无聊幼稚的造谣?
    又或者,肖衍看向了一旁正覬覦他帐篷的卿囹,又或者这傢伙现在的样子全是让他放下戒心的假想?
    夜越来越深,小林子里已伸手不见五指。
    肖衍在帐篷里点着一盏明灯,细细的研读着皮犹尔的资料,当然还有那封信。
    不知为何就打从心里不愿意承认卿囹残暴无情,难道是因为被他所救不只一次吗?
    肖衍看着资料,瞥见了其中一行註记:
    「传闻残暴的范西亚会在新婚那夜吃了新娘。」
    「啊?我为什么要那样?都要娶了还吃了干嘛?办一场盖摩斯(婚礼)可不便宜!」卿囹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明亮的帐篷里显得有些突兀,肖衍拉开了帐篷拉鍊探出了头,只见他抱着膝盖就坐在外头。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放心不下!」卿囹捂着心窝:
    「我听说这片小林子晚上不乾净,都有一些悉悉窣窣像是巨型鸟类拍动翅膀的怪声音。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有想过那传闻恐怕跟你有点关係吗?怪声音我看十之八九是你发出来的。」
    卿囹也不听他说了什么,便兴冲冲的把头鑽进了他的帐篷里参观一番:
    「我看这里面挺宽敞,绝对睡得下我。」他鑽了进去,乖顺的在肖衍睡袋边那小到不行的空隙里躺下,他伸手拍了拍肖衍还温热的睡袋:
    「快来躺好吧,睡觉了。」
    「……」被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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