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何楚悦翻了个身,瞪着那月光勾出的窗棱的阴影,“我得去找他问清楚。”
    “当面做个了断倒是蛮好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不用!明天!我明天就走!”
    何楚悦梦呓似的说,“好阿倾,我好困我要睡了。你帮我把门带上吧?”
    梁倾见她必是哭了很久,只当她疲惫不堪,没将她这一句放在心上。
    -
    洗漱停当便已过十一点。
    大概被何楚悦的情绪感染,她有些心神不宁,躺在床上辗转,昏昏沉沉,醒醒睡睡,一时梦见小时候的琐事,譬如领居家养的黄狗,一时又梦见工作上的事情。
    时空错杂。窗外似是大雨,湿热之气裹挟着扑进窗来,她朦胧间便以为仍在南城,身处暖冬时节漫长的雨季。
    拥有潮湿被褥里的短暂相拥。
    梁倾陡然睁开眼睛,怔了许久,小时候念过,梦里不知身是客,大概是这种午夜的恍然。
    房间有种簇新的余味。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外头是真下起了豪雨。
    北城的暴雨季在半夜来临。
    忽然想起阳台上仍有衣物晾晒,且还有几盆豆角本想晒干了做腌菜,她起身去收拾。结果还是晚了,衣物自然全都湿了,她折返一趟,见那盆豆角也泡了汤。
    有些沮丧,索性站在阳台上怔怔看雨。
    北方的雨比南方稀少,也更不讲道理,横斜进来,将她的长睡裙下摆湿透,黏在小腿上,很阴凉的。
    近几幢楼各家窗户里早没了灯。只剩她和这个雨中的巨型都市,相互审视。
    她打了个寒噤,觉得这城市好像知道她从南城带来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这儿大概下过太多场这样的雨,有太多她这样的人,和怅惘的脸。
    便是在此时,她才敢细细地思念起周岭泉—— 其实也无非是琐事,南城项目是否顺利,为何又接下了这个旧城改造项目,偏头疼是否见好,是否有新伴侣,是否还是忘记带打火机 —— 就这些,不敢贪多。
    到了此刻她才意识到,南城连同许多其他的东西,都已退出她的生命。
    她想起何楚悦说的那些。有些羡慕。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她那样的勇气,明亮地去爱过一个人。
    但她也有过的 —— 虽是谨慎的,漫不经心的,已流逝的爱。但那仍是爱。
    她看了一会雨,进屋换了身睡衣这才躺下。朦胧间又听见外边窸窣一阵和关门声,却困倦至极,不再细听。
    -
    第二天一早她出门时,见何楚悦房间大敞,餐桌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写着‘我赶早班机去西宁’。
    梁倾一笑,觉得这正是何楚悦做事的风格。
    她梳洗停当便也出了门。
    昨夜雨急,今早倒又是一个极晴朗明快的天气。
    又是一天忙碌。往常周五梁倾都会早些回家吃顿好饭,也算是庆祝一周结束。但因为今晚答应了杨峥南的聚会,因此在办公室留到了九点多,活儿干得差不多了,杨峥南才发来一句“走么?他们也差不多了。”
    梁倾收拾包出门的功夫,杨峥南已站在了她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人已走得差不多了,两人正一道往外,忽见jess从进门那头的走廊来。不免要照面。
    jess笑道:“诶,你俩这是有啥活动。”
    “杨律师和所里几个他的大学同学聚会呢,把我也拉上了。”梁倾笑答,都到了这份上,自然补一句,“一块儿来么?就在楼下。”
    “不了不了,”jess也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知道他们只是客套,说:“我也约了人,拿了包就走啦。周末愉快!”
    三人道了别,到酒吧门口与杨峥南的同学们会面。加他们二人一道,三男两女。
    -
    进了酒吧,见灯光幽蓝,布鲁斯细细流淌,皆是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几乎没有空桌,好在他们有预定,这才能坐到窗边。
    因这几人都比梁倾加入kc早,加上与杨峥南亲近,因此对话也算愉悦。梁倾乐得听些所内八卦,其余时候便喝酒看夜景。
    几座地标式建筑通明透亮,脚下灯火璀璨华美。
    北城路宽,横平竖直,将那灯火一路送到远处的天际。
    站得再高的人也会对这城市充满敬畏。这明亮且勇敢的城市呵。
    那边几人正说起同学近况,忽然听梁倾问:“xx酒店是在附近么?”【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是,过两条街就到了。怎么突然问?”杨峥南道。
    梁倾笑笑,摇摇头,说社交媒体上很出名。
    既然起了话头几人便又绕着北京的几家奢侈酒店说了一阵,又谈起平日出差哪些客户慷慨,哪些客户抠索。
    又谈天了一阵,梁倾借口去洗手间,出了酒吧至外边门廊透气。门廊亦是宽敞明亮,装修华美,挑高空间,大理石铺衬,右侧是一排电梯开间,左侧则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梁倾在那处呆看了一会儿,看那车流如同城市血管中的细胞,一颗一颗地滚动着。
    她问起xx酒店,是因去年跨年时,她与周岭泉在那儿看过与眼前相似的夜景。
    正好姚南佳的微信进来,问她和何楚悦周末安排,梁倾回复毕,便给何楚悦发微信问:“情况如何。住下来了吗?”
    那边倒是秒回一张照片,偷拍的一个人模糊的衣角。
    然后才回两字:“放心。”
    梁倾笑笑,抬头正见悠远深蓝的天际,有飞机夜航而过,像一只夜飞的蜻蜓。与这脚下的靓丽城市相较,这样的飞行无疑是寂寞的。
    她正出神,听那电梯间又是一阵动静。见里头嘻嘻哈哈下来四个妆扮出挑的男女,其中有一个,饶是她再不懂潮流也能认出是现在数一数二红的美妆博主。
    她忍不住隔着距离多打量两眼,觉得也是趣事一桩。
    还未及挪开眼睛,那同一侧的第二架电梯亦开了,从中又走出几人。
    梁倾视线一滞,一时哑然在原地。
    无思无想,只是恍惚。
    这城市明明大到了天那边去,方才想起的人却这样出现在面前。
    她视线所及处,那人似乎眼光也带过她这边,但并未停留。
    他们一行五人皆是西装革履商务装扮,言谈颇为庄重,出了电梯间,右转往另一头的威士忌酒吧去了。
    他要与各个投资机构打交道,出现在这个地点并不新奇。
    —— 方才离得有些距离,她剪短了头发,穿的是上次逛街买的新衣,亦学了新潮的眉毛画法,并将嘴唇涂的比往日更红。
    所以未认出她来也不新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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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进去坐了一会儿,就已快到十二点,众人话题将尽,也都有些疲惫,便提出散了。到楼下各自打车。
    却发现就这一瞬下楼的功夫便是暴雨突至。
    原是杨峥南往西,她往东,但杨峥南热心说时间太晚又下雨,毕竟总有隐患,便提出两人共乘一车,先将她送到住处,自己再往西去,反正今晚两人都算加了班,车费报销。梁倾自然没有拒绝。
    周五午夜却是叫车高峰,一部分人结束应酬回家,一部分人的夜生活刚开始。几人告别后,两人便站在侧街屋檐下等车。
    北城夏末,雨一下下来,到了夜里秋凉更盛。氤氲之气,与南城有些许雷同。
    “冷么?我也没带外套,北城再过两周晚上就得穿外套了。”
    “季节分明这一点倒是挺好的。”
    “是,等过几月就是红叶季了,梁倾姐你想去山上看么。我和我几个大学同学每年都会约着去看一次,虽然回回路上都堵车,但不看总是种遗憾,毕竟每年都有不同。我想你刚来北城朋友也不多,不如一起来呗。”
    梁倾总是很欣赏杨峥南身上的某种气质。具体说不上来,但既不是鲁莽的自傲,也不是愚蠢的天真。而是踏实的,不世故的,对生活大敞怀抱的态度。
    “行啊。”梁倾道,“你帮我内部refer的事情我还没正儿八经谢谢你。不如哪天寻个空白天去爬山,晚上我请你吃点好的。”
    “这就见外啦!我们可是一起在中环刷过夜的人。不过要是吃烧烤我还是不拒绝的。”
    “替我省钱呢?”
    “不,我们学校北门外烧烤绝对值得一个五星米其林,我作为p大学子,下次必须带你去吃吃。”
    两人说笑一阵,一辆黑色轿车驶进这一侧马路,两人探头,俱以为是叫的车来了,一看车牌号却发现不对。
    不料那车却在街边缓了下来,窗户下滑,梁倾莫名一阵心躁。
    却是杨峥南先认出的人,惊讶道:“小张总?”
    张阳今日在后座上,见她身边是杨峥南,亦有些讶异,却转瞬即逝,笑道:“我正好也在附近,刚刚在街对面看到梁律师,觉得眼熟。没想到杨律师也在。二位好久不见。”
    他神情妥帖地朝二人颔首。
    “好久不见。真巧啊。张总来北城出差?”
    “是,得待一段日子。jenny说梁律师现在也跳到 kc了?”
    “是。还是杨律师给我内部refer的。”
    “难怪。”
    那二人去年一同做了好几个项目,又多寒暄几句。张阳问:“去哪儿?送你们?下着雨呢。北城这雨真是说来就来。”
    “不麻烦您,叫了车马上来。”
    “那行。改日再聚。”
    张阳当真是路过的模样,告别过后便示意司机离开。
    那黑色轿车在雨里离开时也是静的。听不见噪声,只看见尾灯在黑沉沉却又亮莹莹的柏油路上拖曳出两行明亮的红痕,像泪打湿过的胭脂,脸颊上久久蹭不去似的。
    梁倾收回视线,望了望雨水如注的屋檐,又望了眼寂寂的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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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家简单洗漱毕就是午夜一点已过。
    她到厨房接水喝。开了灯却见两只灰蛾在墙角扑棱翅膀,轻轻往那裸露的灯泡上撞。她与何楚悦入住前做了细致打扫,按说家中不该有虫。
    她只得撑着困意查看一圈,总算发现是一盒绿豆生了虫。
    那盒中尚有未展翅的幼虫,在缓缓爬行,生命之初那种毫无攻击性的状态,让她觉得自己才是入侵者。
    她在那白得不近人情的灯泡下站了一会儿,这光明的寂静让她想起了一些事。
    后回过神来,决定先将那盒子敞口扔到阳台,后又回厨房关紧了推拉门,明日再处理那两只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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