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奕诚酷酷地点点头,把半支烟熄了,提着手里的垃圾袋,往垃圾站走去。走到半途,难免心中烦躁,又点燃了第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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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倾送周岭泉到小区门口,侧街清寂,周围都是老的家属小区,不免有陈旧感。
    周岭泉方才一直没说话,现在站定了,却无聊似的,伸手来勾她两根手指。颇为孩子气的举动。梁倾也就任由他。
    梁倾发觉他体温比平时高,便垫脚,凑近他下巴去闻。她高度正到他锁骨,大概是呼吸令他发痒,周岭泉爽朗地轻声笑起来,后侧着身子躲开她。
    手却没放。
    她说:“你喝醉了周岭泉。要你悠着点儿,我们这儿那种酒后劲儿大得很。”
    “我才没醉。阿倾姐姐。”周岭泉咬着字眼调侃,“阿倾姐姐,你怎么不请我看电影。”
    他表情轻松,黑曜石似的一双眼睛,嘲讽看她。
    梁倾佯装恼怒,要挣脱开,却被他拖进双臂间。
    一个似是而非的拥抱。两人更像在较劲儿。
    酒的清,冬的寒,他身上十足的热,团了她一身。
    “让我抱一会儿... 就一会儿... 梁倾,明晚,明晚我们谈谈好吗?我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后天早上订了机票,得回去了。”
    梁倾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尤其冷静。
    他匆匆来这一趟,她便跟着糊里糊涂地开心了两天,像是回到从前。
    可是两人都清楚,既然不愿也不能回到从前的关系,界定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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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周岭泉,梁倾走回院内,见路灯下洒金,才发现江城又开始飘雪。
    她明明身在故乡雪夜,却有种迷路的心情。
    从前她践行爱不过是一种清浅的个人体验。
    如今她才理解—— 不是的。
    古老的爱与健康正向的现代生活必然相悖,它伴随自毁,占领,妒忌,忠诚,残暴和不可抗。
    她曾害怕这种力量侵扰她的人生秩序,因而选择结束那段关系。
    但这力量并没有消亡。盘踞吸食她的血肉。
    行到此处,她必须勇敢而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作者有话说:
    *川端康成《雪国》玻璃上的梁倾的脸致敬岛村第一次见叶子时的一幕。
    第65章 着陆
    当夜梁倾睡得不沉, 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先是梦到林慕茹年轻些的时候穿一身白底黑波点的洋装,后又梦到南城琐事,墙角霉斑之类的。
    醒来时林小瑶还在她身边睡得香甜。她越过她去床头柜够手机, 按一按却发现没电了。只得起身给手机充上电, 才去洗手间。
    空调半夜停了,大概是跳闸。南方隔夜的室内阴冷得可以掐出一把水。
    她没披棉衣,穿着单薄的睡衣去洗漱, 胡乱应付一通,回来时脸上还带着水珠。
    林小瑶醒了, 缩在被子里问:“好冷啊, 我妈又把空调关了?”
    “应该是跳闸。”梁倾坐在床边打开手机。
    “姐, 你不冷啊,快睡进来。”
    林小瑶让出一块,却见她不应,盯着屏幕, 表情微怔。
    ‘我爸病危, 我先回港城。给我几天时间, 我来找你。’
    —— 凌晨三点四十九分来自周岭泉的微信。
    客厅里余娟在叫两人起床吃饭。和昨日相同的日常。
    她的心却像在冰河里泡着的一截枯木, 沉下去,再也浮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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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梁倾同林家人回望县扫墓。
    周岭泉没有音信。媒体也未见报。
    去程,梁倾浏览新闻,只在外网上看到一条小道消息,说周启泓病情急转直下, 周家众亲属, 都齐齐进入医院守候。
    后又拍到周绪涟的小舅, 汪家雄, 汪氏唯一的亲生胞弟也出现在医院, 未作太久停留。
    回程时,徐悠在从前她们三人的小群中转发了一条公众号推送。
    是梁倾也关注了的一个港城金融类自媒体,借此分析了周启泓与周绪涟这些年于企业治理和未来发展方向上渐行渐远,几次重大资产重组的意图,北城旧城改造项目中途换帅释放的信号,主要控股公司这半年来的董事会结构变动,独董的选择,以及汪氏控股的投资公司如何在年中已通过举牌成为机构股东中的第二大。
    宋子虞感叹:“这叫啥,山雨欲来风满楼。呜呜,我最见不得帅哥受苦。”
    插科打诨,后话题又转移到宋子虞毕业后的环球之旅进度,以及她之后打算。
    一问才知道,她明年也打算回北城了。
    徐悠也说自己年后若是得空也去北城一趟,三人便约好了明年有空在北城一见。至于她与陈之越的后续,梁倾并没有再打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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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梁倾携林小瑶与方奕诚逛商场看电影。
    一部轰隆轰隆的贺岁爱国大片。
    梁倾前夜几乎失眠,睡过了整场。
    出了电影厅,林小瑶与方奕诚去买奶茶,问梁倾要喝点什么。梁倾没什么胃口,要他们看着点。
    等待途中姚南佳与梁倾通了电话。
    大概意思便是最近几天医院密不透风,连陆析都得不到什么消息,也没能与周岭泉取得联系。只与张阳联系上了,后者说公司本有几件急事也搁置下来,这几天唯一一次见周岭泉是在医院停车场,需他在几份文件上签字。张阳自然不敢多问。
    “你们... 谈过吗?”姚南佳问。
    “本来是那天要谈的,结果他走了。”梁倾说,“你说这算不算什么老天爷的提示。原先没想过的事情现在也不该想。桥归桥路归路。”
    “欸欸,少来,演梁祝呢?你可是新时代女性,有手有脚,靠自己能力吃饭。还比谁矮一头不成?”姚南佳嗤笑她,接着又正了语气说,“不过,陆析也说他爸爸是个非常有城府的人,包括继承,虽说早早立了遗嘱,但就连他夫人也摸不到风。不过要是周启泓真这么走了,无论如何周家那几个叔叔伯伯都必得把周岭泉推到台上去,这样一来几乎是逼得周绪涟与汪家站队了。”
    她沉吟道:“也许...你们没说破什么也是好事。我作为你的朋友,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你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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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五,早上一醒,手机弹窗便有一条新闻,写港城大媒爆料称周启泓已被宣布脑死亡。
    初五傍晚,江城难得天晴。
    梁倾在家中收拾返回北城的行李。客厅中林小瑶在看重播的土味偶像剧。余娟在厨房炸鱼,林韬在忙着给她张罗要带去北城的腌菜。
    夕阳晚照于室内,地板上一棱一棱的光线。
    她收了一半,忍不住坐在床边翻看新闻,见又有新消息。
    有内部人士透露周启泓病前已拟好遗嘱,按照计算,周家除开三位未成年子女之外,执行遗嘱后,个人股东中,周岭泉的个人股份占比总和竟几乎与身为执行董事的周绪涟齐平。
    这一微妙的安排也印证了外界关于周汪两家内斗的猜测 —— 周启泓这一分配是严防周绪涟与汪家成为一致行动人后取得公司控制权。
    这只言片语背后是怎样的暗潮汹涌呢。她这金融业底层的芸芸众生,其实看不出多少玄机。
    也不愿再去深思。
    复又蹲下来继续收拾行装,末了合上行李箱 —— 好像能将那一点光线也保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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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四点四十五分,梁倾到达机场。
    她未去值机柜台,而是去了服务处。
    半小时后,梁倾登上了去往港城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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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启泓的呼吸机还未暂停,遗嘱分配股权转让的事情已有条不紊地进行。
    周岭泉安排车将周家叔伯姑嫂今早都送了回去 —— 这才消停一些。他这几日被周家这些有利益关系的人连番轰炸。
    周启泓一倒,周家一派众人顺着他遗志,自然要推周岭泉上台。
    但这背后又各有各的算盘,稀里哗啦作响。
    傍晚,vip病房这一层除了些医护人员进出,终于只剩他们自家这几个人。
    整日人来人往,落泪者数不胜数,但可能唯独三个年幼的孩子,最有几分真心。
    lilian哭累了,倒在卢珍怀里睡过去,jasmine倚在周绪涟肩上,默默拭泪。周绪宸亦是少年模样,把头埋在双臂间,坐得离他们都远一些。
    在场三个大人,再如何心怀鬼胎,在悲痛的孩子面前,也只剩一些无聊的场面话可谈。
    周绪涟为jasmine擦了眼泪,又说自己的朋友家中小狗近期生了一窝小狗,让她自己去挑一只作宠物。两只也可以。
    再这般坐了一阵,周绪涟抬头看表,才十五分钟过去,终究坐不住,借口去找姚鹿,便也走了。
    周岭泉与卢珍目送他的背影。
    “可算走了。阎王爷似的黑着脸。谁欠他们父子似的。他爸在世的时候,不也是三天两头不对付,我看,他与他那个汪家小舅才是真亲。”
    卢珍刻薄道。
    自昨日遗嘱公布后,周岭泉与周绪涟除了应酬必要,再无更多交流。
    早上汪家雄也来吊唁,周绪涟送他下楼,耽搁了许久,但谈了什么周岭泉无从得知。
    卢珍今日妆容暗淡,这几日心情也可谓坐过山车。
    她自己在周启泓那儿没讨到什么好,且周启泓心疼最小的这几个孩子,只是出于一种慈父的心情,因他们年幼,于公司股权上也未分到几杯羹。
    当然光是家族信托分到的钱其实也够他们母子继续奢侈的生活,更不要提不动产与珠宝之类的。
    人心不足。她多少有些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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