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渐渐有了浅浅的意识,还未睁开眼,头疼就先行一步佔据大脑。
    方璐不满地撇撇嘴,转了个身,摸到一个抱枕,感觉很陌生,她才不情不愿地努力睁眼。
    发现自己在丁芸茹家的客卧里,她也不好意思睡懒觉了。床头柜放着一杯水,她很感激主人的细心,于是半坐着起身,喝完水,揉揉头发和眼睛。
    下床的时候她的膝盖似乎都打滑,方璐忽然想起爷爷下床时也这样带着打颤。
    她不由得感叹,多少年没有醉成这样了。
    她走到客厅,恍惚间看见老咪坐在沙发上,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为什么在家的猫会出现在朋友家里?
    老咪是只体型巨大的金吉拉,一身炸毛与一脸的冷漠是它的标志。
    它在沙发上与娇小的牛奶对视着。牛奶悠间地晃晃尾巴,老咪不为所动。
    方璐习惯性地摸摸老咪的下巴,厨房的门正好打开,传出轻轻的笑语。
    “醒了?”方璐端着热腾腾的豆浆,“还想去叫你呢,过来喝这个,醒醒酒。”
    覃沁一手端着一大盘油条,一手一大盘包子,都飘出诱人的白气。
    “老咪怎么在这儿?”
    覃沁道,“我下午约了程医生,就先把老咪接过来,省得你宿醉走不动道浪费时间。”
    方璐还在看人都眼花的宿醉阶段,完全看不出他笑中的含义,乖乖在餐桌边坐下,“是什么名医吗?这么难约?”
    “名医,大名医。”覃沁忽然笑个不停。
    “哎,我拗不过他。”丁芸茹无奈地看他一眼,“他非要带你去。”
    “为什么?”
    覃沁的笑忽然终结,他认真看着她,“你断片了?”
    “是吗?可能吧。”方璐漫不经心,“我是不是在车上睡着了?所以没送我回家?”
    丁芸茹也忽然放低声音,“你真的不记得了?”
    方璐撕着油条,“嗯,我耍酒疯了吗?”
    “没有没有。”覃沁又带上痞痞的笑容,把包子推到她面前,“你喝醉了,不放心你,让你住这儿。我抱你上来的时候感觉你重了。”
    丁芸茹拿筷子敲他。覃沁故作吃痛地缩了缩。
    方璐嫌弃中带点感激,“谢了,帅哥。还有,我没胖,我练的是肌肉。”
    覃沁依旧笑得停不下来。
    方璐隐隐约约感觉他今天开心得过了头,丁芸茹也是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总之,两个人都很奇怪。
    但在丁芸茹亲手做的午餐面前,她失去追问的动力。油条和豆浆的香味鑽进她的鼻子。丁芸茹的厨艺她可太清楚了,她不吝惜地评价她的厨艺为米其林五星。
    她咕嚕嚕喝下半碗豆浆,温暖包围腹部,效果如同回魂汤。她终于从宿醉中回过神来,看到了那盘包子里好几个漏着陷,长得又像花卷又像烧麦又像包子的玩意。
    她嫌弃地指指这几个三不像,“这是蒸笼炸了吗?”
    “我第一次包。”覃沁故意夹了一个到她碗里,“评价一下。”
    方璐被赶鸭子上架地掰着包子,嫌弃道,“果然是个少爷。”
    吃完饭,覃沁悠间地坐在沙发上擼着两隻猫,等着女孩们准备好出门。
    方璐看看丁芸茹又看看他,不由得十分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间了?”
    “他特意要带你去,程医生是他朋友。”丁芸茹帮她挑裙子。
    “奇怪,平时看着跟多动症一样,现在竟然愿意这么等。”方璐顿了顿,“还有你,也很奇怪。”
    “我哪里奇怪了。”丁芸茹憋着笑,催促她化妆。
    程晋同与覃沁已经约好时间,因而看到来的人并不惊讶。
    覃沁与他打招呼,然后指指方璐,“这我朋友。”
    他憋笑憋得硬是说不出话来。
    方璐奇怪地看了他两眼,随后又看着眼前的医生。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程晋同”。方璐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挺顺眼,眉清目秀,透出彬彬的文气。
    程晋同微笑,“你好。”
    “你好。”方璐把猫放在检查台上,“这是我的猫,叫老咪。”
    程晋同惊讶地发现她的态度完全像是对陌生人,她表现得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朋友帅吗?”覃沁凑近她,笑得大大咧咧。
    方璐皱眉瞪他,心想这人今天怕是吃错药。她是爱帅哥没错,但眼下这个场合是她带着宠物来见医生,至于这么不分场合地乱撩人吗?
    丁芸茹拎住他的耳朵把他拉开,然后对程晋同抱歉地小声说,“她昨天喝断片了,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方璐问。
    “你们昨天见过。”
    “是吗?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间聊。”程晋同看出她的困惑,急忙打圆场,“我看看猫。”
    “哦。”方璐摸摸老咪,“它这两周平均三天吐一次,以前没有这么频繁,所以我在想是不是生病了。”
    老咪身上的毛大体白色,巧的是它的右眼连着后脑一小片是黑毛。
    加上它总是冷漠地半瞇着眼,好像带了半边眼罩。
    程晋同不由得说,“老咪看着像混黑社会的。”
    覃沁大笑,如同找到知音,忙不迭地说,“我看它第一眼也是这种感觉。”
    “真不愧是朋友。”丁芸茹嘟囔。
    方璐轻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妈妈给它取名’咪咪’的时候,我觉着怎么都不对劲,叫’老咪’就顺耳多了,有大佬范。”
    程晋同被她逗笑,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她没了昨晚那股疯疯癲癲的劲,但一顰一笑间还是莫名透着股话很多的性格特徵。就在他的思绪跑偏了的一瞬间,方璐又絮絮叨叨说起老咪最近的事来。
    他一点都不嫌烦,跟昨晚的感觉一样,他觉得这个人搞笑又可爱,而且很漂亮。
    老咪脸上的神情一成不变,从始至终写了“生无可恋”四个字。
    程晋同仔细为它做了检查,“我给它做个血检。”
    方璐略感担忧,“很严重吗?”
    “我目前觉得问题不大。老咪的状态很放松很快乐。”
    “快乐吗?”方璐摸摸老咪的下巴,“我从来看不见它的情绪。之前哦,我一直以为它厌世,还带它看医生担心它是不是抑鬱。”
    覃沁忍不住插话,“我人生第一次被看不起的体验就是由老咪赠送的。”
    “它个性如此。”程晋同轻笑。
    “对,虽然不理人,但有个好处就是看见医生也很冷漠。”方璐笑着把老咪搂在怀里,“抽血打针什么的,对它来说是小事。”
    “当然,老咪眼看着就有手起刀落人头落的风范,抽血算什么。”覃沁止不住吐槽。
    方璐瞪他,“誒,你话很多誒。”
    覃沁端详着她,笑容越来越不怀好意。
    抽血结束,程晋同把血样送去实验室,方璐低头夸讚老咪“好乖”。老咪带着半边眼罩的眼睛不屑地眨眨。
    “你今天怎么那么矜持?”覃沁轻声问,“不觉得我朋友好像对你有意思吗?你怎么不顺势撩他?”
    方璐想了想,其实她刚才就留意到程晋同经常偷瞄自己。方璐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也就是平常的连衣裙。
    她去酒吧时故意精心打扮着低胸修身短裙时,送酒的男人都得排队。
    今天这样平常的日子还有这样帅的医生留意自己,不禁让她的自尊心满足又膨胀。
    方璐故作不屑地把胸前的头发往后撩,露出风情的神态,眨眨眼,“老娘这可恨的魅力。”
    覃沁低头,用手指掐住眉间,拼命忍住才没有发出爆笑声,他的唇齿间发出漏风似的气音。
    丁芸茹笑得无奈又宠溺,帮她理理头发。
    “我这不觉得今天带老咪来我得认真点吗?”方璐大咧咧地摆手,“调情也要分场合,省得你又说我带坏你老婆。”
    覃沁憋笑憋得不敢多说话,“不敢,不敢。”
    “不敢就好。”方璐傲气地继续理头发。
    程晋同回来时拿了一瓶药,一边说一边在盒子上写字,“你先给牠吃小剂量试试有没有改善。下週来复查,顺便拿血检结果。”
    “好,谢谢程医生。”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甜腻腻。程晋同停下笔,抬眼看她。
    方璐单手托着下巴,笑瞇瞇地看着他。她笑时连着眼睛与卧蚕连成弯弯的一片,微厚的双唇抿了抿。她的神情气质中带着外国女孩的大方与阳光,但她完全没有混血的样子。
    程晋同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她有点浮肿,下意识地关切着问,“你是不是宿醉之后还没消肿?”
    方璐一愣,摸住脸颊惊慌地看丁芸茹,“我很肿吗?”
    丁芸茹安慰地同她一起揉脸,“一点点而已。”
    程晋同微笑,拿过手边的名片,“如果有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方璐接过名片,瞬间从“发肿”的评价中脱身,满血復活般地对他眨眨眼,“一定要关于老咪吗?”
    程晋同忽然也感到滑稽,他拼命忍住还是在嘴角漏出浅浅的笑意。
    方璐会错了意,觉得两人有戏,于是撩他撩得更明目张胆。她抓起笔在名片背面写下自己的电话,侧着身对他拋了个媚眼,“程医生,这是我的电话……”
    覃沁的爆笑声打断了她。
    坳女神姿态的节奏和心情被打乱,方璐简直想给他一记爆锤。最终她忍住怒气,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嘟囔,“你笑个屁……”
    “好,我会留着。”程晋同接过名片,他的笑容依旧清浅又温和,“我还以为昨晚之后,你会跟覃沁要我的电话。”
    方璐生气的表情一秒切成困惑,“哈?”
    覃沁笑得仰起身,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到底怎么……”
    “没关係,你不记得挺好的。”程晋同依旧安慰她,“我会给你打电话。”
    覃沁边笑边翻出视频,扔给她,“你自己看吧。”
    这个视频完全是公开处刑。方璐看了十秒就手抖着要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覃沁硬生生抢过来,举在她面前逼着她看。
    方璐拿手挡着脸。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么羞耻的事,视频中的她似乎在刻意展示性感的撒娇,酒精的作用让她的动作看上去像个演技拙劣的谐星。
    她看到自己几乎扑到程晋同身上扒他的衬衫,又被他轻轻柔柔推回原位。
    方璐懊恼地嗓子都乾燥,她轻声问丁芸茹,“你怎么不拦着我……”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自己把小腿抬上桌子,被丁芸茹一把抱住阻止的场景。
    她抿抿嘴巴,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丁芸茹忍住笑意,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覃沁笑得停不下来,视频放完,他拉回开头,津津有味地又看一遍。方璐没法怪他,如果这视频主角不是自己,她恐怕要跟他一起看好多遍,而且笑得比他还要大声。
    如果被骚扰的帅哥对象没有此刻坐在她对面,她恐怕也会跟着覃沁一起笑。
    程晋同接过手机,小声说,“好了,看一遍就好了。”
    方璐小心翼翼透过指缝看他的表情。
    他虽然温柔又善解人意,知道她尷尬因而劝止。但他眼里也有同样詼谐的笑意。
    两人四目相对,方璐手一抖,又遮住脸。
    最正式的社会性死亡也不过如此了。这个笑料足够他说上一年。
    而此刻的方璐隐隐期望来场大地震,震出地上一条缝,她绝对二话不说往下跳。
    方璐满脸通红,低头拿手遮脸,期望程晋同因此就看不见她。
    她暗暗想:这该是我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刻了。这个人我这辈子都不该见了。
    程晋同笑着微微偏头想看她的表情,方璐好像感应到什么,整个人都缩到丁芸茹背后去了。
    他轻咳两声,把喉咙里的笑声压下去,轻声说,“如果你想联系我……”
    “不了不了……”方璐摆摆手,“真的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她转身就像逃,程晋同指指桌上的老咪,“你的猫……”
    方璐低着头一把把老咪从桌上捞走,像抢银行的嫌犯慌张地捞钞票。
    老咪的瞳孔微微外扩,它用爪子勾住方璐的衣服,然后又变回冷漠脸。
    程晋同还想提醒她来复查,方璐已经滋溜跑出诊所外。他手里还抓着自己的那张名片,背面写着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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