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汉篇-台北2025年9月底
    王建汉穿着防护衣投入在大直高中的工作团队已经一个多礼拜了,他们队伍有时前往大直国小照顾从台北市内撤出并住在隔离区的军公教人士,有时留在高中帮忙上货下货。现在每天都有大型货车在大直桥上上下下,眾多车辆开进高中校园卸货分类,木箱上只有编号,重量或重或轻。
    带领团队的谢姓士官长来自海军爆破大队,他是这群志愿团的队长,在台北市就读大学毕业的他,从军后听说首都有难就义不容辞的响应徵招前来报到。队上其他志愿者皆是其他单位的军人;他们原单位五花八门,从海巡大队到陆军野战部队都有,共同的特徵是户籍地不在台湾北部。据说目前在台北市周围于军事隔离区驻防的所有军人都是户籍中南部的背景,原因不明。
    目前以基隆河、淡水河、新店溪、信义区山地、大安区山地、文山区山地环绕的『首都军事管制隔离区』已然设立;十多年前许多因『精进案』解编的部队单位最近因戒严令再度进行大型整编,目前有近十万人屯驻于军事隔离区中,兴福国中、辛亥国小、大安丽池、联兵技校、中华科大等都成了军事重镇。军人与erp人员荷枪实弹天天巡山、巡河,德国牧羊犬随处可见。
    台北封城的传闻在全国各地逐渐上涨,但政府与cdc现在则完全不对此质疑多做回应。此刻能够离开台北市的眾多桥梁都由erp人员驻守并封闭(包含国道高架),仅剩福德绿地、南港高中、师范大学(公馆校区)、光復大桥等四处安检哨仍开放通关进出,然而安检哨的运作秩序却逐渐崩坏。
    虽然政府还没宣佈封城,但在建汉眼里台北市已经封了;他当时骑着脚踏车骑到汐止被挡下时就有了这种感觉。军事隔离区气氛一片肃杀,巨型电子高塔插满了一大堆电缆高高竖立于河滨公园内……作用不明,有幸从只出不进的隔离区步出的市民脸上无不带着逃过大劫的表情。
    台北市防疫圈内目前正进行高强度的通讯封锁,建汉连络不上武萱也连系不上肥龙王等朋友,外界对于首都内的情况至此开始一切雾里看花,所有消息仅能由政府开放的管道得知。人在基隆的舅舅给建汉打了电话,在劝阻无效后倒是给外甥介绍了空指部的长官,这才让建汉投入大直高中的团队做事。
    「我答应过你外婆会照顾你,你也答应我绝对不要过大直桥好吗?」
    建汉答应,却处处留意那些前往大直桥的货车。他发现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往松山机场运送物资的车队,由重兵驻守的机场现在是防疫圈内的军事管制区,也是政府调度市内人员的主要据点。
    日復一日,他注意着机场车队的载运状况,一边与许多队员执行讨人厌的任务:焚烧内湖三军总医院运过来的尸体。一开始只是零星几具走过防疫处理的个案,但现在皆是近百来具成堆无名尸袋落成的小山。
    听着队员向上级抱怨的回应,建汉才知道这与首都内tcdc每天焚烧的量相比根本冰山一角。每每想到此处建汉就心情沉重,纳闷目前失控的疫情究竟情况有多糟……
    但事情总有进展。
    cdc公佈了邱氏出血热的潜伏期(感染与发病的时间差)为3至21天不等,但多数为5至10天。
    已确认的四个病症阶段为:
    第一阶段症状:疲倦、乏力、食慾不振。
    极低度传染性,透过媒介物传染。
    第二阶段症状:便秘、腹痛、发烧、呼吸困难、意识下降、班状丘疹。
    (一阶段病癥后的5至12天内出现)
    中度传染性,透过媒介物传染、飞沫传染、接触传染。
    若非免疫者,病人染病后能成功抵抗病毒,仍能在二阶症状病发后的7至14天内逐步康復,并形成免疫力不再受到感染。
    第三阶段症状:患者均出现凝血障碍,体内、外出血的现象发生,红眼、吐血、咳血、便血、鼻血、耳朵出血,意识虚弱。
    (二阶段病癥后的5至7天内出现)
    高度传染性,透过媒介物传染、飞沫传染、接触传染。
    第四阶段症状:五官大量出血、高度精神不稳,于6至16天内逝世,死因多为血容量过低或多重器官衰竭。
    (三阶段病癥后的5天内出现)
    极高度传染性,透过媒介物传染、飞沫传染、接触传染。患者死亡后的尸体亦会成为周遭三公尺内的有效传染源。
    此一疫情确诊资讯公佈之后举国譁然,无数愤怒的国民皆要求眾多餐饮外送產业停牌,然而许多业者早已因为许多外送员患病停工而自主歇业了。计程车工会发动大型抗争,他们对于计程车司机居然被政府排除于口罩优先供应对象这点深感不满。大量焚烧尸体的现象在民间发生,许多亲人患病匿情不报的情况逐渐减少。
    似乎直至此刻,国家才终于逐渐在掌握防疫办法中站稳脚步。
    但在许多人眼里,这一切都太慢太慢了。
    -
    「你确定要这么作?这是高风险的差事你很清楚吧?」
    军营里,建汉与一群人等着上简报课。要在机场做事,依规定必须接受两个小时的防疫观念纲要课程,谢士官长带领的队伍里面就属王建汉年纪最轻。
    「我知道……防疫视同作战,现在松山机场就是前线。」
    「……观念正确。」谢士官长皱起眉头。
    帮大家上课的医官还没来,教室里大多数的人目光焦点都在一旁的电视机上,新闻画面正在作总统府机关迁移至板桥市政府的相关报导。副总统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之内,表明目前首都的防疫圈隔离措施很成功,政府机关的迁移能更有效率的指挥必要的调度。
    一名台下记者询问政府如此大动作是否为放弃台北市的表现。
    副总统严词否认,他强调台北市仍为国家首都,国家对首都的关注从不怠慢一丝一毫,也不会放弃近两百万仍留在防疫圈内的纳税市民。电视新闻画面上,副总统的半身底下标示四个大字:板桥当局。
    「队长……你为什么来带我们?」建汉一直很好奇。
    「你在问什么?」士官长转头。
    「我是说…真的就是以前在台北生活过而已?有的人是为了志愿团的津贴……有的人是为了日后的升迁、调动,队长你也是有理由的吗?」
    「……每个人都有房贷要缴。」
    「喔……」建汉默然不语。
    谢士官长看向这名大学生,笑了两声。
    「我的父亲也是军人……当年在九二一大地震时是第一批抵达南投的人,他在那个地方待了半年,然后又调去台中。我记得他说过他经手处理过超过一千具尸体……那是属于他的年代遇上的事情。」
    「队长你是出生在军人世家啊?」建汉问。
    「是啊……我的小叔十多年前莫拉克颱风时也是前线人员,他也有在甲仙乡支援……他回新竹之后整整半年都不太说话。」
    「现在的军队不打仗,但有天灾时都要去帮忙。」建汉顺着队长话说。
    「嗯…我爷爷当年是打抗战的,他有说过『时代会为每个人找到属于自己的对手』……我想这波出血症就是我遇上的事情。」士官长自顾自地说着。
    「队长你遇上的事情可一点都不亚于你父亲跟你叔叔啊!」
    士官长大笑。
    突然教室走进一名肩带三颗梅花的上校,在场的所有军人如同屁股被针刺到似的迅速竖立;其中也包括建汉,他这阵子在军营学到很多。
    「稍息。」
    所有人坐下。
    「孟组长今天不会来了……『b4』情况,等等会有另一名医官来上课。所有人原地休息,十分鐘之后重新点名。」上校说完就离开了。
    长官一走教室内立刻充满议论声。建汉心理下沉,依照术语生物性危害『biologicalhazard,biohazard』的状况层级,第四级应该是确诊邱氏出血热无误了;国军前线人员目前只要遭受『b1』以上层级的状况都会直接调离岗位,被送去属于军方的隔离治疗区。
    与以前的救灾行动不同,没人知道这次的情况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没人能被告知整个行动大概会持续多久。因为他们正在灾害发生的当下。
    灾害正在发生,灾害正在蔓延,他们即将前往前线。
    -
    两辆军卡停在大直派出所前的路口待转,准备上大直桥。大直桥上充满一辆又一辆的大货车急速的衝下桥口,连绵不绝。
    建汉与眾多军人穿着全套防护衣坐在卡车后方,他们抬头望着壮观的景象:整个台北市上空百来架直升机漫天飞舞,庞大的国家级动员此刻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是『撤离台北』计画……」一名同车的军官仰头喃喃自语。
    没有人回应他。全车的眾人包括路口负责交管的erp人员都茫然的望着基隆河对面的首都,体会着亲临歷史时刻现场的触动。
    一阵剧烈高噪的紧急剎车声打断了眾人对首都的凝视。
    一辆因高速驾驶而失控的大货车在军卡前打滑,并于大家的惊呼声中翻滚倾倒在红绿灯下方,载运的塑胶壳箱四散。因即时跳开逃过一劫的erp人员连忙指挥交通,大直桥上的车阵暂时的停了下来。
    不知是谁先开口下令的,军卡上的所有人迅速跳下车子前去帮忙。
    军人们将浑身是血的货车司机拖出扭曲变形的货车车头,士官拿出无线电对讲机大声通报状况,一票国军弟兄集中四散的货物。建汉投身于塑胶壳箱的搬抬,它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每箱需要至少六个人才有办法抬起来。
    忙得气喘如牛,建汉顶着痠疼的腰走向立于破掉箱子旁的队长。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啊……」
    然后王建汉的喘息与脚步嘎然而止。
    他注意到破损的塑胶壳箱裂开的缝隙映照出耀眼的光泽。
    「这…这是……」
    士官长抬起头来,用气音回答。
    「是央行的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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