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一天晚上,南晨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密不透光又阴暗潮湿的仓库内,连条薄被都没有,南晨的身体并不弱,夏天时还能够撑住,但寒冷的冬天来临时,她总是会发抖着瑟缩在仓库的角落,抱紧身躯试图让自己温暖一些。
    到外婆家的第一年冬天,她就不幸染上了乡里几乎人人都被传染到的流行性感冒。
    都已经病到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看不清任何事物了,她还是必须听从外公外婆的指示,早上起来洗衣做早饭,中午刷洗脏衣物,傍晚去后山砍柴,晚上为他们烧水以供洗澡。
    南晨的外公外婆丝毫不在乎她的身体状况,一直到整天的劳务都完成之后,回到仓库内,虚弱的身体才倒了下去。
    接触到冰冷的地面,稍微冷却了南晨那烧得炽热的体温。
    她祈祷着一觉睡醒后身体就能恢復健康,可天从不如人愿,隔天早晨起床后她病得更加严重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喉咙肿痛得厉害。
    幸好外公外婆因为有事要到城市一趟,南晨今天的工作量瞬间就减少很多。
    把劳动都做完后,南晨照惯例到教琴老师的家门前按铃,昨天没来是因为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不然她一直都会在做完外公外婆交代的事情后来学琴的。
    就算那时已经是深夜,也不会有人在乎她究竟跑去了哪,有没有乖乖待在仓库里,就算死在荒郊野岭他们也不会在乎。
    铃响之后过了几秒,教琴老师打开了门,脸上掛着那张南晨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笑顏。
    在这个小村庄里就只有教琴老师愿意和南晨接触,其他知道南晨情况的人虽然会同情她,但却不会试图伸出援手。
    只有教琴老师回应了南晨的请求,没有要求任何报酬地指导她弹钢琴。
    「昨天没来很抱歉。」南晨学到一个段落后,在休息时间用沙哑的声音向教琴老师道歉。
    她先是愣了愣,忽然抬手覆上南晨的额头,又用另一隻手对比了自己的额温,然后皱起眉。
    「你发烧了吧?怎么不早点说呢?」教琴老师担心地问。
    「这种小感冒就算放着也会自己痊癒的,不重要。」南晨的回答冷冰冰地,像个机器人一样毫无情绪起伏,「而且就算说了,外婆他们也不会带我去看病或给我药物。」
    「难怪你的脸看起来一直都那么红,告诉老师,我就可以帮你啊,我有药的。」
    教琴老师说完,从椅子上起身就准备要去拿药,却被南晨拉住衣角。
    「南晨?」
    「你为什么要帮我?无偿教我弹琴,还说要拿药给我吃,你有什么目的?」南晨警戒地看着教琴老师,「就算你帮了我也没办法从外公外婆那里得到任何好处,他们不重视我。」
    南晨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年幼时那位教琴老师会对她这般亲切。
    就她从外公外婆那里看到学到的知识来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偿的好,肯定都是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某种利益。
    「……你认为我帮助你,是因为想要得到好处?」
    「不然呢?」南晨理所当然的回应。
    若是不这么解释,她就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解释为什么教琴老师要帮助自己。
    教琴老师蹲下身,和坐在钢琴椅上的南晨平视,她一双茶色的眼瞳中盈满的不是不悦,而是心疼。
    心疼这个年幼的孩子,思想却已经被腐败的大人给侵蚀。
    「南晨,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想要得到好处才会对别人释出善意的。」
    「那老师你说,你是为了什么?」南晨不死心的追问。
    「老师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想帮助你,想看你弹琴的样子,想让你有个依靠。」
    教琴老师握住南晨方才拉着自己衣角的小手,见南晨想要把手抽回,她更加用力地去握紧那因发烧而灼热的手。
    「老师,请你放开我。」
    「我是知道的,应该说全村人都知道你的外公外婆是如何对待你,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你挺身而出,对吧?」
    「那是正常的,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係,他们没有必要出面帮我。」
    「所以在南晨看来,我帮助你的行为是不正常的吗?」
    南晨点头,从教琴老师答应她无偿指导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搞不懂其中的原因。
    「……南晨,你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教琴老师闭上眼,语气变得严肃。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说起:「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像我这样帮助你的人,甚至是比我还要对你更友善的人,因为南晨是个好孩子,一定会有喜欢你而去帮助你的人存在。」
    「那些都是跟你一样不正常的人。」南晨撇开头,不愿和她对视。
    「你可以这样想,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能离开这个村庄,到外头的世界去,会发现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等你去探索,在那探索的期间你会遇到很多人,老师希望你能够和那些人交际。」
    离开村庄?与人交际?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有很多好处的哦,你会不再孤独,不必再一个人强忍着痛苦,不用再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的一切,你会有个避风港,能够让你喘口气,然后再继续向前迈进。」
    教琴老师笑着瞇起眼,如弯月一般。
    看着她的笑容,梦里的南晨突然想起了另一张脸,和眼前的人有着相似的温柔笑靨,也同样都是个不正常的人。
    那张脸从模糊到清晰,南晨张开小嘴,喊了一个名字:
    「──慕恒?」
    然后梦醒了。
    南晨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她还清晰记得刚才所做的那个梦。
    这是她第一次梦到幼时有关于教琴老师的回忆,她以为那个人对自己而言只是人生中一个过客,一个曾经的滥好人,但想不到她是一直记着教琴老师的。
    南晨遇到那个能让她不再孤独、不必再强忍痛苦、不必再独自承受一切的人──她现在脑海中只想到慕恒。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那个根本就还不认识慕恒的童年梦境里,喊出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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