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春站着等了一会儿,里面再没有动静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敏感,她正想着悄悄溜走,省得他尴尬,一抬头却突然和戚廉隅眼光对了个正着。
    他目光平静无波,无喜无怒,就连被她听了墙角,面上也未曾显现一丝波澜,叫人看不透。
    章太傅看他盯着外面,也一同回头,瞧见了她。
    她原先只是为了来问皂角,本没打算遮掩,是堂堂正正走在显眼处,里头人但凡注意些就能早些看到她,当下她也来不及再遮掩。
    越春无言片刻,默默收回要退后的脚,胳膊晃了两下并拢,硬着头皮跟他们打哈哈,“真巧哈。我就路过,你们不用管我,继续聊。”
    章太傅当下痛恨又惋惜地瞧着她,仿佛她抢了他的心爱之物一般,让她莫名得很。虽说她找补显得生硬尴尬,也不至于这样罢?
    她摆摆手,正要找借口逃离这大型尴尬现场,章太傅倒先开了口,“不必,章某还有事,也不再多留了。”
    说完还瞪了她几眼。
    越春摸摸鼻子,走了两步跟上去,“我送送你罢。”
    章太傅点点头算是默认,但一路总是欲言又止地顿住脚步。只是最终都好像难以启口似的,张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越春摸不着头脑,干脆装聋作哑,安安静静地跟在后头。
    最终走到门前,章太傅才终于转头直视她,略带了些试探,仔细看着她地神情,“世子以往信中提过娘娘待他如亲子。戚廉隅乖顺守礼,且非池中之物,以后也定会以荣华孝敬您如亲母,不负您这些年的栽培。”
    越春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难不成是担心戚廉隅在这里孤立无援,还会被她虐待,是以警醒她一下?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呀这是。若待他好就坐享荣华,待他不好就等着花样去世?
    其实她也不需要他的报答啦,老实走剧情就好了。
    越春胡乱点点头,“好说好说。长辈照应小辈也是分内之事。”
    越春回得坦荡,浑然不似有别样的心思。
    倒是后面的戚廉隅,原先还像是有些紧张,虚虚捏了个拳,听到她的话后反而放松下来,却又有些矛盾的意料之中的失望,微微闭了闭眼。
    只是他抬眼对上章太傅的眼睛之后,面上露出一丝难堪,轻轻别过头。
    章太傅将他的小举动尽收眼底,不满地沉了眼睫,转而复又盯了她几瞬,瞧不出端倪,这才甩袖离开。
    他这个学生身世可叹,自小就比旁人懂事许多。学业上比旁人不知用功多少。他膝下无子,又得知陈贵妃并不善待,是以虽待他严苛,私心里也一直把这故人之子当作亲生的教养。后来更是发现他的治世之才,冒着砍头的风险为他铺路。
    只是谁料想不过区区两年的分隔,昔日抱负远大的好学生,如今竟耽于情爱,畏手畏脚。若是寻常人便也罢了,这位可是后宫里独一份荣宠的贵妃!且不说旁的,便是他真的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这也永远是他道德上的污点,少不得被人指摘做文章。偏他还在明知后果的情况下生出这样悖德的情爱!不知所谓!
    原先还存着侥幸,以为这陈贵妃引诱了自己的得意门生,到头来还只是他一厢情愿。自己引以为豪的学生上赶着倒贴,竟连她一个眼神都分不来——这简直比他俩不顾世俗暗度陈仓更加令人着恼!
    章太傅越想越气,脚步也更加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拐出了巷尾。
    越春见人好容易走了,心下大松一口气。
    不管什么时候,对上夫子太傅之流,还是难免紧张。这就是差生的应激反应吗?
    她回头正要往里走,见戚廉隅低着头一言不发,难免想起先前听见他们墙角被逮个正着的事,先前忘却的尴尬又浮上来。
    毕竟不管有心无心,她终归是听到了人家私底下聊天。她没话找话,“太傅怎么走得这么急?”
    “太傅奉命陪同去视察鄄城灾情,不能久留。”戚廉隅四平八稳,不像是被那番训斥扰乱心神的样子。
    越春了然点点头。
    二人并肩慢慢往里走,她也思索了一路。
    刚刚才夸下海口好生照料戚廉隅,总得关爱一下他的内心健康成长。
    “太傅那般说,是知晓了你心有所属了罢。”越春先起了个头,也关注着他的反应,见他不像是反感,这才放心接着往下说,“我倒觉得,章太傅太过古板了。”
    “情之一字,最难自控。再说,你这个年纪,有个喜欢的姑娘,那再正常不过了。与阿猫阿狗相处久了,都难免生出爱怜,何况是活色生香的人?你亦不必太过自责。”
    原先还沉默着的戚廉隅,听完这句突然开口低声重复了一句,“情之一字,最难自控吗?”
    然后他微微偏头看过去,眼里的情绪叫她看不懂,“陈越春,你当真这样认为?”
    越春原以为他不愿意听,还忐忑着,这下得了他的答话,自然像是受了鼓舞般,连他称呼的变化都没注意到,更卖力端着长辈的架子劝说。
    “这是自然。章太傅虽出发点是好的,不希望你被被儿女情长耽搁了大业,但你瞧他孑然一身,就知道他定是不懂个中滋味的。在这方面,哪能听由他说?”
    “咱们自来有个词,叫成家立业,自然是要先成家再立业。当然,这事端看你自己的想法,你向来聪慧,若是愿意,便是一心二用,情爱与立业兼顾,又有何难?”
    戚廉隅既不点头,也不作声,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默默进了厨房,伸手从柜子顶上拿了皂角,要去洗仍堆在盆里的碗。
    越春被他留在原地,进退维谷。
    孩子大了,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这多少给个反应嘛?!
    越春在教育孩子这方面确实没什么经验,只能尽量将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但愿他能听进去一星半点。
    她摇摇头,刚走到树底下躺椅边上,突然想到今儿个余常欢根本没来过。难道是他自己主动跟太傅说的?
    她回头看了眼沉默的少年,委实觉得他不像是愿意和盘托出自己少年心事的那挂。
    越春真真起了点好奇的心思,干脆走到他身边蹲下。
    戚廉隅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大盆前面,弯腰认真洗碗。蹲着的越春不及他高,抬头去看他,“今日常欢在我前头来过了?”
    “不曾。”
    越春警铃大作:“那太傅如何得知你与她的事情?你同他讲的?”
    若是太傅自己知道也就罢了,若是他自己说的……!
    要知道,一起生活了两年,她也算鞠躬尽瘁,他可也从没跟她说过这些少年心事。就这么越过了她,去跟一个许久不见的太傅说道心事,这简直就是啪啪打她的脸!
    这岂不就说明,她这两年任劳任怨,还挽不回男主一点信任?!呜呼哀哉!
    戚廉隅闻言,手中的动作停顿下来,甩了甩手上的沫子,然后偏头看向她,眼里有些隐约的恼。
    “我与她,何时有过你想的那些了?”
    这个回答简直牛头不对马嘴。越春逆着光,眼睛被光照得泛起了些许泪意,有些可欺的柔弱。“这个且不论——所以还是你同他说的罢?”
    她以往也不是没旁敲侧击打听过,他一贯都是否认的,但她分明都是看在眼里的。眼下她也懒得再多纠结这个问题。
    戚廉隅用力扯平唇角,像是忍着什么火气,腮边都鼓了鼓:“没有!”
    戚廉隅向来不屑于撒谎,越春闻言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微微直了直身,见他神情多有不耐,到底没打算再追问。总归不是他不信任她就好。
    少年心思最是敏感,越春见他眉头更紧,当即抢在他前头开口:“好罢好罢,你说没有便是没有罢。难得休憩,你也出去散散心,别总是闷着。”
    越春说罢提了裙子起了身,款款往屋里走,徒留戚廉隅一人在水井前。
    戚廉隅要说的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也没回头看她。直到周遭静下来,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总是自顾自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浑然不顾他如何作想,自己话说完了便拍拍屁股走人,一厢情愿认定他钟意他人。
    他与余常欢本就是一清二白,再多的辩白,到她眼里全变成欲说还休,这要他怎样解释?
    手上的水被风吹得有些凉意,他低下头去,继续洗碗。只是这回却好像带了些泄愤的火气,碗碟叮当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越春: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先别出发。
    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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