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儿在照顾陈杳的饮食上不可谓不用心。胃口不好,便做酸的;天气太热,则送湃过的瓜果;夜里还有南国的小点心,不带重样。陈杳不曾去过南国,却通过这样的方式尝到了南方口味。
    这日休沐,陈杳偷得浮生半日闲,在雁影榭歇凉。
    入夏以来,天气愈发炎燥。雁影榭建在水边,夜里凉风习习,带着些微水气,与藕花的香味,颇为舒爽慰藉。
    陈杳正在读《庄子》,倏忽间,烛光灯影产生了变化。陈杳抬头,便见召儿捧着一个白玉盘款款而来。
    “殿下在看书吗?”召儿将盘子放到陈杳面前,盘中放着四块条状的糕点,与白瓷盘一般的洁白。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陈杳随口诵出自己读到的地方,放下手中的书卷,捻起一块来吃。
    原是藕粉糕,入口软糯,清凉解腻。
    前几天他与召儿说他不甚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今天的藕粉糕甜度便淡了很多。
    陈杳正要说很好吃,抬头只见召儿柳眉微皱,很是不解的样子。
    “昭君?”殿下方才读的是一句诗吗?讲昭君出塞?殿下为什么突然冲她读诗?别有深意?
    “朝菌,”陈杳耐心解释道,“是一种朝生暮死的菌子,所以不知月盈月缺;蟪蛄是一种春生夏亡的小虫,所以不知年来岁往。说的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庄子的《逍遥游》,你没有读过吗?”
    或许小姑娘并不喜欢庄子吧,所以不曾读过。
    闻言,召儿脸色一变,忙说:“朝菌和蟪蛄,生来活不长。这样以大嘲小,以强凌弱,也算逍遥吗?”
    陈杳颇有好奇地问:“那你觉得什么是逍遥?”
    “朝菌和蟪蛄虽然生命短暂,但已然过了自己的一生。万物生于天地,便有大有小。随遇而安,顺应自然,便是逍遥。”
    小大之辩,天地之理;顺应自然,便是逍遥。召儿虽不曾读过庄子,却与道法自然的思想暗合。
    陈杳也豁然开朗一般,“我原先也不解,为何取名‘逍遥游’,却要感叹‘之二虫又何知’,汲汲于大而美的鲲鹏,原来都是小大之辩。”
    召儿还是一点没听懂,不过见陈杳很是认真,心虚着说:“妾瞎说的。”
    陈杳微笑着,又吃了一口,道:“藕粉糕,很好吃。”
    说话间,水上骤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闪烁跳跃,一时昏暗不定。
    夜里看书,最忌光线不明。召儿也是为了逃避自己无知的尴尬,转身去给灯罩上防风罩。纱罩再薄,一拢也暗了许多。于是召儿又点了几盏灯。
    橘色的烛火,慢慢点亮,在召儿的脸上跳动,好似这池月下的水,波光澜澜。
    “这些交给下人做就好了。”陈杳望着召儿的侧脸,如是说。
    “妾整日无所事事也很无聊,”召儿又点起一盏灯,罩好纱罩,“皇后娘娘吩咐妾照顾好殿下的饮食起居,妾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原来是因为母后啊……”陈杳嘀咕了一句,“如此尽心尽力……”
    召儿却摇头,“妾还有些没做好。”
    她想到皇后娘娘的交代,略有心虚。饮食起居,她只做到了一半,后一半嘛,也不是她想做就能做的。
    召儿还要点灯,听见陈杳略低的声音,“算了,别点了。”
    “我想睡了。”陈杳说。
    “好。”召儿从不探根究底,再突兀的转折她也不会追问,一如此时,她只是点头,便放下了手中点灯的活儿,去里间收拾床铺。
    陈杳兴味索然地放下书。
    稍时,只见召儿又匆匆过来,捂着口鼻,单露出的一双眼睛,神情凝重,二话不说就拉起他,三步并做两步出了屋子。
    “怎么了?”陈杳任她拉着,不明不白地问。
    “殿下!”召儿望了望四周,虽然没人,还是收低声音,凑到陈杳耳边说,“你榻边香炉里掺有客身香。这是毒香,闻多了会让人日益昏沉,损精耗气……”
    召儿去为陈杳整理床榻,闻见了浓浓的沉香味,以及隐于这股浓香后的丝丝甜腻感。
    这股似有若无的味道,召儿那天在长天阁也闻到了。竟是客身香,就燃在榻边博山小香炉中。
    掀顶一看,里面打着“寿”字香篆,有些松散,燃得乱七八糟。
    召儿一杯水泼了下去。
    配香的人很谨慎,并不是均匀混合,而是掺在香篆中段位置,深夜才会燃起。晨起的时候,味道就散得差不多了,又量小,借沉香的甜凉掩盖,一般很难发现。这次若不是香炉中的寿字香篆没打好,提前燃到那个位置,召儿也闻不出这个味道。
    “长天阁也有这个味道。殿下,有人要害你吗?”
    他在哪里,这香就燃到哪里。他又何德何能,当得起这么精巧的心思。
    陈杳脸色一变,轻声说:“不要声张。我会查清楚的。”
    召儿点头,担忧道:“客身香香味持久,没有几个月香味散不去的。殿下这段时间不能再住在这里和长天阁了,另收拾出一间院子来住吧。”
    连夜叫收拾出一间院落,只怕会打草惊蛇。
    这样深的夜,陈杳无端觉得心累,身体也有点发凉。
    他想了想,说:“去你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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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浥尘轩,确实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与侧妃共住,没人会怀疑。
    召儿与陈杳并肩走在通往浥尘轩的路上。月光朗朗的,照着脚下的碎石路,粒粒清晰。
    尽管如此,召儿还是很用心地提着灯。半低头间,召儿发现石子路上有好多好看的花纹,莲花、白鹿、喜鹊……
    “你觉得是他吗?”耳旁传来陈杳低沉的问语。
    “谁?”召儿转头看向陈杳。
    月光下,夜色中,明暗交织在他的侧脸,显出一股皎月的平静,与深夜的落寞。
    “没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是一些不愿面对的怀疑,召儿不懂,又懂。
    “殿下,一切都没有明了,不要多想徒增烦恼了,”召儿玩笑似的补充说,“不然会睡不好的。”
    “哈哈,”陈杳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活在眼下。”
    “因为妾只能看到眼下的事。”她说。
    不,更像是一种通透,如她的逍遥游,陈杳想。
    陈杳看着召儿水一样浅浅的笑容,摇了摇头,接过了召儿手里的宫灯。
    浥尘轩的眼下,却有另一件事不得不想。
    今晚……该怎么睡。
    她那夜喝了酒,折腾了大半宿,不晓得她平常是不是也睡相不好。
    陈杳坐在桌子边,双手搭在膝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大腿,眼睛不小心瞄到召儿收拾被褥的忙碌身影。
    俄而,传来召儿的声音:“殿下,好了。”
    “嗯。”陈杳应着,站了起来,却见召儿抱着棉絮枕头和小毯子,摊到了外边的软榻上。
    “殿下好好休息。”召儿说罢,十分贴心地为陈杳放下翠绿色的帐幔,瞬间隔出里外两间。
    床上只剩下一个尚新的鸳鸯枕,成双成对的另一只,在翠色外头、召儿枕下。
    “……”陈杳对着厚实的翠帘愣神片刻,然后直挺挺地平躺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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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陈杳:白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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