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唇在颤抖,姚致然清楚感觉到这一点。
    儘管不排除慕言说谎的可能,但是特意在放学后把他找出来并编造故事,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应该要更小。而且慕言是过去事件的当事人之一,看着他说话的眼神,姚致然直觉他所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现在,他才会因为慕言的三言两语给动摇。
    见姚致然低头,一副陷入思考的样子,慕言轻掀眼皮,嘴角勾起一抹不甚友善的弧度,「不过我今天并非想和你讨论初晴的事,所以剩下的你若是好奇就去问她吧。」
    姚致然强压下波动的心绪,尽可能表现得恆久,「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帮助初晴、不要给她继续固执的空间。」
    慕言突然收起笑容,眸光微敛,周身的冷意似能将空气凝结,直到刚才的温暖转眼成了笼罩黑夜的寒冷,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彷彿下着大雪,寂静无声,却将寒气扩散至四面八方。
    「你应该感觉到了吧,初晴性格上的缺陷。她过于正直,不懂这世界的规则,觉得每件事都有正确的做法,所以经常惹得人不开心,她自己也遍体鳞伤。」
    在明白其中意思的瞬间,姚致然的脑海里浮现了沐浴在夕阳馀暉下的初晴,看着窗外淡淡说着自己不会主动靠近别人的话。
    他确实发现初晴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一套原则,它无限接近书本上的道德和规范,而她竭尽全力在遵守,并有意无意地试图影响周围的人。但是规范的產生,正是因为人总是会犯错,才需要有实体的标准去遵循,而初晴颠倒了因果先后。
    何况,并非所有事情都能以绝对的善恶去区分。
    经慕言这番话,他猜想初晴曾经因为这样的性格而遭遇不太好的事,才会被动等待有意愿接近她的人出现,而非让身边的人因为她的价值观一个个离去。
    静静待在即将荒芜的庭园深处,等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人,独自一人,极尽苍凉寂寞。
    下一刻,如同坏了的旧影带变换着画面,独坐于庭园中的少女身影闪动,渐渐变成了一个男孩的背影。心脏好似被人拧了一角拉扯着,但这回有的不只是心疼,还有一点的感同身受。
    「但是她固执至此,势必得受到几次严重的伤害才能醒悟,所以我不希望你来搅局。」
    慕言压下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几乎让姚致然以为他是真心诚意地为初晴着想,但脑子转了个圈,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就算你有多冠冕堂皇的说词,也不足以构成你伤害她和其他同学的理由。」
    「哈。」闻言,慕言没忍住笑出声,微侧过身以手掩嘴,「你竟然和初晴说了相似的话,你们难道都是单纯的笨蛋?」
    一面笑,手一面沿着脸的轮廓上移,每往上一寸他的嘴角就收了几分,直到遮住双眼,他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线。
    「看来是说不通了啊……」他自言自语似地道,分开骨节分明的手指,露出阴鷙不带光亮的黑眸,犹如无波古井,「为什么总有人不听劝告呢?这样明明对大家都有好处。」
    「你所谓的『好处』,不过是对你而言罢了。」姚致然回得肯定。他记得初晴说过慕言喜欢把人控制在手里,想来这回的单独谈话便是如同编导与角色沟通那般,好让他的剧本能够按心意走下去。
    慕言没有否认,敛下眼睫,伸出一隻手轻扫过盆栽里长了约莫他半个个子高的植物,拋出一句令人摸不着头绪的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总是关闭的顶楼我却上得来吗?」
    「……为什么?」
    「训导处的老师们喜欢在这儿种些植物,我有时会来替他们浇水。」
    姚致然瞥了眼轻摇的绿草,感觉到了浓重的挑衅意味,于是他选择沉默,静静等待慕言解释自己说这番话的目的。
    「你觉得,老师和教官们会随便把上顶楼的权力交给任何一个学生吗?」
    最后几个字明显被加重了语气,强硬地撞进姚致然的脑袋里,也让他清楚体会了慕言提起这些的用意,接起了前因后果,他的脸色不禁一沉。
    训导处可是训诫学生的地方,像慕言这样得到老师们的信任,甚至享有特权的学生少之又少,这显示了他在老师之间的形象极为优良,要想颠覆这根深蒂固的印象,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和他对抗几乎就是和喜爱他的老师们为敌。
    慕言低低一笑,回盪在呼啸的风中,好似诱人入迷林的妖精呢喃,又像宣告死亡的地狱使者。
    「看来你是明白我的意思了,也不至于笨得无可救药。」
    他状似悠间地迈出步伐,轻而缓,彷彿踏在云上的仙人,白衬衫被灰沉的天色晕染,却不减他一身飘逸清雋。
    在距离姚致然一步处停下,他双手插兜,微屈上身,眼底的笑意充满危险,「不过,老师们充其量也只是辅助,我自个儿就有办法治你们,所以我劝你还是想清楚比较好。」
    「你的所作所为绝对是错的。」姚致然不甘示弱地直视眼前的人。
    那双幽深的瞳孔里除了他的身影什么也没有,犹如乾涸的大地,但姚致然没有深究,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旋身而去,走下楼梯时仍可以感觉到一股视线钉在他的背后,冷冷的、静静的。
    夜幕落下,云雾满佈的天空彷彿被浓墨渲染,黑压压一片使人喘不过气。慕言早已收起了表情,神情沉重得如同这片黑,抬首凝望,墨色便染了他的眉眼,让毫无情绪的眼眸更加幽暗。
    「我这么做是对的,若我不早日将她拉出思想的牢笼,她只会受到更多伤害……」
    狩猎者怎么会在乎猎物的生死?他们所想的,只会是如何取悦自己以及深爱之人,哪怕这个过程会让猎者与所爱为敌。
    他嘲笑初晴的天真,却也无法对她弃于不顾,寧可她从他这里遭到挫折,也不愿她在外惹来一身伤痕。所以,他以种种行为向她秉持的正义挑衅,期望她能不再执迷。
    因为她是他记事起就在身边的存在,也是他晦暗无光的生命里唯一的色彩。
    一丝微光在眼底明灭不定,他的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和着此刻阴寒的风似能将恐惧和颤慄尽数散播。
    除了寥寥可数的盆栽便空无他物的楼顶,慕言独自站在其中,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即将荒废的庭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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