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子弹穿透玻璃的脆响碎裂脆响,任令曦攥住方向盘的手心沁出了汗。
    即便有心理准备,她依然还是被近在咫尺的射击震撼到了。
    砰,又是一枪。
    耳中微微嗡鸣鼓噪,右手边的车窗留下了两个清晰透风的弹孔,因为玻璃款式的缘故,以弹孔为中心,周遭形成了裂纹状扩散,玻璃的裂痕已经影响到了右看的视线,但它依然固定在车窗上,没有飞散的碎片。
    经历了这两枪的任令曦才知道有多惊险,当初她以为这么近距离开枪需要的只是心理承受力,但现在想起来,单手持枪的后坐力,操控驾驶的车速不同步,一点点射击角度的偏移,以及她在被射击时若是紧张没有把好方向,都可能夺走她的一条命,甚至加上他的。
    好在两枪很完美地结束,任令曦终于放开了呼吸,轻喘。
    [还是不够稳妥,需要再在对角补一枪。]电话那头的贺云朝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从向她提出方案开始,贺云朝就一反常态收敛起了平时的个性,冷静到她有些陌生的地步。
    任令曦哭笑不得,“我心脏承受不了第叁次了。”她说是这么说,嘴上还是再问了一次。“一定要吗?”
    [要。]贺云朝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再给解释。
    任令曦再度审视了一遍前方的路况,确定面前笔直的大道上通畅无阻,随即紧握着方向盘往前俯去,等待一发可能致命的子弹从自己身后穿过,“好,开枪——”
    话音刚落,贺云朝已经紧着话尾一枪出膛,他没有给任令曦担忧或者反悔的机会,高速行进间飞驰的子弹遽然穿透了车窗,烧过她几根微翘的卷发。
    即便是对角,他也不能只瞄准边缘,这样就无法和之前两发弹孔形成的裂痕呼应扩散,任令曦当然也不会知道,脑后的这一记射击是多么精妙。
    这样叁发射击下来,这块特殊材质的车玻璃已经足以让她人工破窗,任令曦顺势扫了眼车辆另一侧的弹孔,心有余悸。
    [时间不够了,就算没有警方的强制措施,之后也是连弯,到时候要强制减速更难。]贺云朝提醒道:[你准备好,我现在就加速。]
    时速已经突破140km,从弹孔内传来呼啸风声,连贺云朝的声音她都快听不大清。这个速度下,任令曦的车型宛若一叶扁舟,随时一点偏移都会在高速行驶的风中摇曳一般。贺云朝的方案确实可行,但不确定的因素也有,任令曦很难完全放下顾虑。
    因为贺云朝提到了连弯,她脑海里迅速将附近的路况回想起来,心生一计。
    “我可以将车开进千齐江。”没等贺云朝发表意见,她飞快地阐述了她的计划,“只要从吉辖那一段找个口子开下坡,把车开入千齐江我就可以砸破车窗逃出来。”
    [吉辖?]贺云朝声音一顿,[不行,那坡太陡了,山坡上一旦有障碍,你这时速很容易翻车。]
    “那也只是我一个人……”
    [令曦,没那么复杂的。]
    话末,贺云朝的车已经蓦然加速,一口气冲到前方。
    任令曦似乎也不再挣扎,她屏息凝气,看着斜前方加速驶过掠影,亦蓝亦紫的光泽在跑车的流线型车身上变幻,支起的尾翼就如为她张开的翅膀,然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这辆车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应该说,是自己距离它越来越近。
    一旦强制人工方向干预启动了,就不可能再切换回AI方向修正,而且今天这辆车的AI任令曦也没法再相信,她死死把住方向盘,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贺云朝的跑车比她的车轻一些也矮一些,这也就意味着,想要对抵强制减速,他需要更强的倒车动力,但是以现在的车速,任令曦很难保证在到达连弯前他们是否能停得下来。
    前车的驾驶座里,贺云朝的目光在前方路况,中控屏的车辆时速,和后视镜中任令曦的车距叁者之间来回切换,脚下小心控制油门调整速度,刹车更是随时待命,彼时彼刻的他,早已比以往任何一次任务还要全神贯注。
    他是CBSI的顶级特工,但并不意味着,他从未失败过。
    曾经的那一次失败,就让他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在贺云朝镇定心绪,准备两车可能的碰撞前,车载音响那一端突然传来任令曦的声音。
    [贺云朝,这一次,换你相信我吧。]
    尚未来得及他反应,后方的车辆已经变道,在他减速的同时超过了他。
    贺云朝转头看向右边驾驶座里的任令曦。她的侧脸平静而沉稳,短促地望了他一眼,通话中笑了笑轻声道:[千齐江边见。]说着,那辆车便继续飞速地往斜右方驶离。
    此刻大道的右方就是千齐江,但是并没有下坡的道路,几乎垂直路沿两叁层楼的高度之下就是粼粼的江水。任令曦驾驶的车偏转车头,在高速行驶下瞬间冲出了路沿——那一刻,飞车凌空而越,如一把利刃斜插破空,义无反顾冲进了江中夜色。
    所有的变化加起来不过十几秒。
    贺云朝根本没想过她会作出如此果断的决定,最终连从陡坡入江的方案都舍弃,就这么选了最直接的方式,径自飞入千齐江。
    ——搞什么?明明她才是疯子!
    贺云朝想也不想用最快的速度刹停,急遽减速的跑车,在马路上几乎转了一个漂移弯,关海大道上传来尖锐的轮胎擦地声,等到车辆终于停住,下车的贺云朝更是不假思索地自高处跃下,一头扎进江水里。
    江中间,任令曦的车露出一角,他在漆黑的江水中快速向着江心而去,耳边只有寂寥的水声伴奏。
    贺云朝游泳的速度很快,作为特工,水性是基本,而今天他的速度尤最。
    他没有听到任何呼救,哪怕现在的他距离那辆车也不过几米远。
    “令曦——任令曦——”
    车辆淹没得越来越快,贺云朝已经游到了车边,但是今晚没有月亮,江心也不见多少光,车前头在这短短的一分多钟内已然栽入水面之下,他潜入水中也看不出车里到底有没有人。只有顺着车身摸索到车窗,手心在水中摸到了碎玻璃刮蹭出了血口子,他也丝毫没有在意。
    玻璃已经碎开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应该不在车里?还想继续探索,然而车头开始直直往江水里深陷,贺云朝在极限中不得不浮上水面,再度喊她的名字。
    心跳如雷在胸腔轰响,贺云朝一手狼狈抹去脸上遮蔽视线的水珠,不敢想别的可能,呐喊的嗓音几乎嘶哑。
    “小曦——”
    “唔、云朝……”
    他终于听见了一声回应,贺云朝转过头,任令曦在更远处的江水里拨动水面,微微浮沉。
    他眼中顿时有光灿如星辰,离弦之箭般飞快朝她游去。
    直到把她狠狠抱进怀里,贺云朝才觉得这颗悬着的心降了下来。
    “你是要把我气死——”
    贺云朝一低头埋进她的肩颈,“任令曦你真的会把我气死!”
    那个冷静到仿若冷血的贺云朝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他几乎要把任令曦揉进自己身体里去,一边喃喃地问她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一边在她身上上下其手地确认她安然无恙,没有少胳膊少腿。
    明明是她先遭的殃,结果现在她还得反过来安慰他。
    任令曦抱住他宽厚的肩胛,低声宽慰:“我没事的……”
    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淡定,她又颤着声笑说:“都让你在江边等我了。”
    “……没事你还发抖?”贺云朝声线喑哑,一手捧住她后脑,不停用薄唇轻触她的脸颊,似乎只有这样的亲昵才能让他放松。
    任令曦抖着身子无奈抱怨:“那是、是因为冷啊!傻子。”
    就算是夏日,夜晚的江水还是太凉了,任令曦本来就是畏寒体质,身子不自觉颤抖,她也控制不住。
    贺云朝这才想起来,抱着她快速往江边游去。
    任令曦坐在救护车后座接受检查,身上包着一条薄毯,湿漉漉的头发分成多缕垂在肩畔,她一面回答医生的问题,一面眺向远处正在和警方说明情况的贺云朝,眼神里隐有深意,不知想了些什么,等检查完确认基本无碍之后,她低头将自己深深埋进了毯子里。
    “保险一些还是要去医院做全方位检查。”身前忽而传来男人熟悉的声线。
    任令曦缓缓抬起头。
    路灯的光芒在他身后,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她的视野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人。
    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个人高高瘦瘦的,不靠谱。
    “我真没事,连人带车掉水里总比撞车好。”
    “我不会让你撞车。”贺云朝有点不满。
    “我知道,但我觉得这个选择会更容易,车玻璃已经破了,有水缓冲,我自己也会游泳。”任令曦拉住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谢谢,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受伤。”
    ——我也不想让你受伤而已。
    “可是你受伤了。”贺云朝缓缓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查看她身上隐留的血渍,已经半干。
    “嗯?”任令曦抬手摸了摸,擦掉他指腹示意的颈部位置,血渍之下,肌肤光洁如新,“没有伤口,我也不觉得哪里疼。”
    “那样才危险。”贺云朝想也不想掀开她包裹的毯子想察看她的伤势,虽然医生应该包扎过了,可他还是想亲眼确认,“你看,衣服上也有血。”
    说血其实很牵强,因为只是被水洇开的非常淡的红色,落在她的白衬衫上。
    就在他要解她领子进一步察看的时候,任令曦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她将它反过来。
    那里还在流血,血口子挺大,被水泡胀的伤口边缘还微微泛着白。
    “那是你的血。”她说。
    忽然鼻头有点酸。
    即使这种小伤,对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职业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啊?”他直起身,一脸莫名地抬起手打量了一眼。
    任令曦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贺云朝淡淡一扯唇,“没注意。”旋即漫不经心地把手收了回去,又道,“你还是要检查下身上有没有伤口,我之前开枪有没有擦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质疑自己的射击技术。”她歪头,莞尔。
    贺云朝眉睫微敛,抿紧了唇。
    “我也会犯错。”
    “可是你今天没有犯错啊,”任令曦仰头道,“你听到我有危险就赶来了,你救了我。”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我什么都没做。”
    “没有你,我都没办法打破车玻璃。”任令曦重新拉住他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捧在掌心里。
    血水又隐隐约约渗出来,顺着贺云朝的掌纹,流入她的手心。
    好像把两个人的命运都连在一起。
    她掩饰不了自己此时此刻对这个人的感情,应该说,它本来就没消弭过,现在愈发炽热。
    他确实有太多的秘密,可是对她是认真的,能以性命交付的认真。
    任令曦低下头,将额轻轻枕在他手背上。
    “只是可惜,你送我的花没了。”
    “……以后每天都给你送。”
    “我要你自己送花给我。”她难得任性一次提出要求。
    贺云朝的胸口微微起伏,难抑。
    好半晌,才缓慢而沉定地点了点头:“好。”
    旋即捧起她的下颌,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希冀已久的吻。
    “生日快乐,曦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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