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暴雨突至,大街上的人们匆忙抱头逃窜,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
    零星几个坚挺打开雨伞,试图逃离风雨的侵袭,但即使如此,他们的衣服和发丝还是被斜雨淋个透,布料贴在身上,透露出一股凄凉之感。
    向明妍来到这个沿海城市后,便能经常直面台风,她定定站在图书馆门前,出神盯着瀑布般暴雨水帘。
    俞霆走过,对着她羞涩一笑,站定在她身边。
    向明妍攥紧胸前的字典,往反方向靠了靠,试图无视。
    这个男生从大一开始,就经常在图书馆对面的座位见到他,每次都一起待到闭馆时分,还要扶着自行车偷偷跟着,一路到宿舍楼下。
    向明妍知道他的意思,但她也很明白,自己拼命考上大学不是来情情爱爱的。
    她很忙,要赚学费和饭钱,要为未来考虑。
    要兑现承诺。
    更何况,她的往事,又怎么与人坦诚相待?
    向明妍漫不经心扫过俞霆健实高大的身躯和正气阳光的脸。
    他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去啊,去啊!”
    好友胳膊都快戳穿俞霆的肺管子,他才踉跄向前走了几步。
    俞霆满脸通红,青涩面庞尽是紧张。
    “那个……过几天我送你去兼职吧?骑自行车比走路快。”
    “不用。”
    向明妍态度冷淡,就像这场雨,给俞霆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说完,向明妍转身,回避着他的眼神。
    俞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用尽全力,抓住了她又要远去的手。
    在这个年代,就算是正经情侣也得磨半天才能在小树林里偷偷拉两下小手,更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突然举动吓得向明妍大叫了一声,吸引来不少目光打量。
    “我不是,啊是,我只是……”俞霆百口莫辩,慌张到声音,手都在颤抖。
    向明妍看向四周,陌生的八卦视线快要将她淹没,她猛速甩手,略带怒意地凝着他。
    “对不起……”俞霆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手不断摩挲后颈。
    “别再跟我说话。”
    向明妍语气冷冽,用洗得发白的包顶在头上,径直冲进大雨中。
    -
    “哎哎,明妍你快来看,楼下是不是追你的那个?都等多久了啊,还没走呢!”
    向明妍背对着室友们,在下铺铺着床单,她猜到是俞霆,手上动作又停了下来。
    “那是宿管吗?怎么都吵起来了。”
    “什么?”
    向明妍冲到阳台,将室友们挤开。
    宿管是个拥有怒发冲冠之士气的大妈,吼两嗓子就能贯彻整栋楼,比学校的破广播都好用。
    大妈攥着俞霆的自行车龙头,扯尖嗓子:“你要不要脸啊,怎么天天在女宿舍?盯你好久了!”
    “不是,您误会了,我是等人。”
    “放屁!等几天了,人呢?”
    “她、她……没下来。”俞霆语气渐弱,底气不足。
    “快走!再不走我喊人了啊!”
    俞霆压住大妈的胳膊,苦苦哀求:“求您了姐,再让我等会儿,今天她一定会出门的!”
    大妈一掌拍开他的手:“姐?谁是你姐!”
    俞霆套近乎无果,心急如焚,额头都沁出了汗。
    大妈上下打量他,咂咂嘴:“哦,怪不得最近女宿舍经常丢东西,都是你偷的吧?”
    “不是我!”俞霆连忙摆手。
    “当然不是说你偷,但,一看就是一伙儿的!引开人,好得手,这不就是那什么来着?调鼠离山?”
    “是虎,阿姨。”
    大妈怒瞥他,俞霆瑟缩,薄唇紧抿。
    “还不走?”
    她凑近俞霆面前,一嗓子给他洗了个脸。
    俞霆抹了把脸,还想解释。
    可大妈一挥手,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行了,你有话就跟警察说去。”
    此时,向明妍终于从4楼缓缓走下来。
    “阿姨,都是误会,他在等我。”
    “噢。”大妈放下听筒,“男朋友?”
    向明妍僵了会儿,半晌才答:“不是。”
    “不是就好,你们这些小年轻看多了电影,就爱在学校搞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依我看啊,那人就是贼!还死不承认,啧啧,大学生就这点素质。”
    向明妍站定脚步,目光幽邃,扭头看着宿管。
    大妈被盯的无所适从,皱起脸,语气不爽:“看什么。”
    “偷手机的人,是104左上铺的。”
    向明妍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没看错的话,就是您丢的那部诺基亚,去她房里搜应该就有。”
    大妈愣怔住,难以置信地望她。
    向明妍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波澜,散发出一种低气压笼罩全身,姣丽五官覆着冷艳。
    其实她说完就有点后悔,明明这事与她无关,下意识的就……
    向明妍低头,用手指摸了摸鼻尖。
    俞霆见到她走出铁门的身影,欣喜若狂,但等她踱步到面前时,又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紧握着自行车把手,呆呆站着。
    “谢谢你。”刚刚和大妈的对话,都被俞霆听得一清二楚。
    向明妍只是垂眸,没有回应。
    俞霆紧张瞟她:“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只是想为那天的事——”
    “快迟到了。”
    “那下次我再……”
    “送我去。”
    向明妍的话,让俞霆目瞪口呆,张大的嘴能塞进好几个鹅蛋。
    俞霆大脑都晕乎乎了。
    “我、我……”
    他好像第一次学说话,结结巴巴的吐字,手心里也全是汗。
    “不乐意就算了。”
    俞霆终于回神,抽动不受控制的嘴角,急忙叫住她:“不是,乐意,送!”
    俞霆一路上心脏狂跳,他好久没这么谨慎小心的骑车了,连与路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都离得远远的,生怕磕碰到她。
    他轻捏刹车,将车稳稳停下,向明妍轻攥他衣角的手也顺势放开。
    “什么时候结束?我接你。”
    “要挺久的,我还是坐公交吧。”
    俞霆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攥紧手心:“公车多挤,这后座宽敞,我等你下班。”
    她没答应,却也没拒绝,她捋了捋两侧的长发:“我先上去了。”
    向明妍打工的地方是家贵气酒楼,里面的服务员穿得像个春丽,选的也都是好姿色的年轻女孩儿。
    这里的顾客非富即贵,向明妍凭着一张好脸面,也跻身于最尊贵的包厢服务。
    华靡包间里都是一身奢侈品的中年男人,山珍海味摆满旋转大桌,都没动几口,还完整的很。
    他们时而哄笑时而碰杯,喝到上头,也不忘挑逗两句女服务员。
    向明妍端着托盘,心不在焉的从窗户处向下探望。
    俞霆坐在路边,他扒拉碎发,放下,又重新别在耳后。
    这个角度,刚好能望见他连着耳根和脖子处的肌肤明显都红了。
    向明妍平时话少,和男性的对话更是精简为主,从不超过叁句。
    原因就是,她很害怕男人,只要有雄性靠近她,严重的时候会吓到心悸。
    但那次,俞霆抓住了她的手,她竟然没有厌恶。
    就算坐在后座闻到他汗湿的味道,也不会觉得厌恶。
    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这种体会。
    “都多亏了李总牵线搭桥,我们这次才能满载而归啊!”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起身,对着坐在主位的西装男人抬手讪笑,“我干了!您随意!”
    说罢,又是一杯白酒下肚,配上他的啤酒肚可谓是霸气侧漏,气势磅礴,活脱脱像个关公。
    他干完痛苦皱眉,但嘴里却是过瘾的叹息。
    向明妍经过良好培训,很识趣地走上前,给他斟满。
    可下一秒,男人一巴掌推开她:“妈的,让你倒了吗?想灌死老子?”
    向明妍被突然大力推开,脚下不稳,踉跄摔倒,连着酒杯撞落碎裂,昂价茅台洒了男人一身。
    剧烈声响引来门口的一众候着的服务员。
    可那些人都没有去扶向明妍,而是转身去给男人擦衣服,还不停卑微道歉。
    老板娘闻声而来圆场,边赔笑边说:“这人刚来没几个月,还是新人呢,您大度,别跟她一般计较。”
    随后怒视她:“你怎么回事?连倒酒都不会?”
    “就是!”男人轻蔑扫过众多美女,停留在向明妍的脸上,“不过是个鸡,也敢弄脏我衣服?你赔的起吗?”
    “对不起。”
    向明妍强忍摔倒在地砖上的钝痛,吃力站起。
    她选择道歉,也是想小事化了,工作对她很重要,再也没有比这里时薪更高的兼职了。
    李总晃着酒杯,醇香红酒液反射着水晶灯光,淡淡扫视着众人。
    老板娘又赶紧低声下气:“李总,今天的消费全算我的!下次来也给你打折!”
    “今天消费有多少。”李总慢悠悠地问。
    老板娘愣住,又很快在脑子里计算出答案:“两千来块吧,抹个零就算两千!”
    “这点钱,有什么用。”
    他轻抿一口红酒,悠然起身,来到向明妍面前。
    向明妍低头盯着李总光亮皮鞋,又是毕恭毕敬地说:“抱歉李总,是我扫了您的雅兴。”
    李总一贯耷拉着的脸浮现出一丝鄙薄笑意。
    “没关系。”
    接着,他举高酒杯,将酒液尽数从头淋下。
    “李总……”
    关公的脸由红隐隐透出白,脸色难看的很。
    向明妍紧闭双眼,鼻间全是酒精浆液的气味,红酒一路从头顶发丝渗进额间,再流过清秀眉目,一路淌下下巴。
    白皙纤巧的脸,顿时多了几丝凌乱含混的暧昧殷红。
    李总将酒杯扔在向明妍怀里,被她稳稳接住。
    “两清了。”他大手一挥,拉过椅子,重新翘腿坐下,笑意隐隐看向啤酒肚男人,“你说,是吧?”
    “是,是。”男人顿时成了个抖瑟鹌鹑,乖巧地连连点头,刚才的桀骜不驯,盛气凌人,全然杳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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