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丞三天后就出院了,而他爸妈回国的日子也将近,他受伤时,最亲的人不在身边实在很可惜,毕竟徐丞似乎非常希望自己醒来后,在身边陪着的是自己的亲人。
    但也多亏了他爸妈没赶回来,我才有机会陪在他身旁。
    「不要做激烈运动,不要拉筋,钢琴的话近期也先别弹了,忍耐一下等伤口癒合——」从徐婷口中得知徐丞出院了,我马上打电话给徐丞。
    「棠嫣。」他打断我,声音轻软温柔。
    「怎么了?」
    「你是不是照顾我上癮了?」他的话语里明显带有笑意。
    我的脸一下子烫起来,「我哪算照顾你……」
    「那些话我都听医生说过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他在手机另一端轻轻笑起来,彷彿耳边就有他的温热气息,「不过你特别打给我,我还蛮开心的。」
    我呼吸一滞,唯觉自己的左胸深处有什么越来越响,挤到嘴边的话突然忘了怎么说出口,只好訥訥道:「真的吗……」
    「真心不骗。」他坚定的声音传来,但我就是知道他此刻正笑得暖和。
    趁我的脑袋还能正常运转,我跟他道了再见然后掛断电话。
    杜棠嫣你真的完蛋了,快要无法自拔了你知道吗?
    刚才衝到嘴边的话竟然是「我好想你」,幸好,幸好仅存的理智警告我不该如此莽撞,幸好我即时结束通话。
    这分感情,默默收在心底就好。
    阻扰彼此追梦的热忱,是不被允许的。
    没多久,手机收到一则讯息,是徐丞传来的。
    「过年那几天你有空吗?我们约出去好不好?」
    望着手机愣了好一阵,我想起前几天梁雨禾告诉我的话……
    我爸爸要回来了,我们两家能一起过年吧?
    而我二话不说就回答「好啊」。
    一边是久违的梁叔叔,梁雨禾也很期盼我们两家能藉机聚一聚;一边是不知何时悄悄住进我心里的男孩,他难得邀约,我却在那一刻犹豫了。
    怎么办,我答应了梁雨禾,但我又好想和徐丞一起出去……
    忽然间觉得,在抉择中为难简直让人痛苦至极。
    因为,我不想看你受伤。
    我在你身边。
    我是说,你很会照顾人。
    我比较担心你。
    啊啊啊,我为什么要回忆起他们对我说的那些肺腑之言?
    杜棠嫣,别再纠结了,从心之所行之前请遵守原则。
    我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把肺里积存的无奈与苦涩都叹了出来。
    「那几天有事,可能没办法再约出去,真的很抱歉:(」
    按下传送键,我安慰自己,未来的机会多的是,别太沮丧。
    很快地,徐丞又回传,我盯着手机萤幕,揣测他此刻的表情。
    「没关係:)」他附上的微笑符号,让我坏心地希望他当下有那么一点失落。
    没关係。
    没关係,我们下次再约吧。
    *
    原以为梁叔叔这次回国会待久一点,没想到才初五就被传唤到瑞士开会。
    「这么紧急,你都没好好放假。」腻在梁雨禾家的我,看着梁叔叔收拾行李,然后听见梁雨禾低声道。
    「没办法啊,要开重要会议,接下来还要继续跑丹麦。」梁叔叔拍拍梁雨禾的肩膀,「ok的,还有棠嫣陪你呢。」
    梁雨禾将目光对上我,唇角勾起一抹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苦涩的笑。
    梁叔叔的馀光闪过的悲伤显而易见,他脸上的微笑其实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愧疚与不捨,我都明白,他比谁都更希望能长久陪在梁雨禾身边。
    失去母亲,那么做爸爸的更该为孩子做些什么,因为无法填补孩子的寂寞,便只好努力在事业上打拼,但似乎,这样的结果只维持了经济,使之不愁吃不愁穿,而孩子依旧孤独。
    哪怕只是一个拥抱,都能让彼此知道自己是真实地拥有对方。
    「我订明天早上的机票,你跟棠嫣一起送我好吗?」梁叔叔宠溺地抚摸着梁雨禾的头,深情注视。
    「好。」我率先回答,毫不犹豫地。
    梁叔叔投以我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他的手机响起,他站起身,往厨房走去,「抱歉,我接个电话。」
    梁雨禾望着他父亲离去的背影,眸光些微黯淡下来,彷彿有什么坚硬的在那温和的表情背后慢慢碎裂,诉说着谁的失落与忧愁。
    我知道他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真正的心情敞露在外的。
    轻咳一声,我唤着目光深远的他:「欸,梁雨禾。」
    「嗯?」他转过头来,嘴角轻微上扬。
    「明天去机场之后,我们不要直接回来好不好?」
    他眨了眨眼,深色眸子逐渐映出一抹好奇。
    「我们去那里。」我单手托着下巴,心情已渗入一丝期待,「好久没去了。」
    只见梁雨禾的微笑逐渐加深,神情盪漾着几分温柔,声音也温和得彷彿能掐出水,「好啊,就去那里。」
    *
    翌日,我和梁雨禾送梁叔叔上飞机后,就回市区搭捷运到某栋大楼的观景台上,隔着一层玻璃,仍能俯瞰底下风景,道路上排成直线行驶的车辆受阳光照射宛如在流动的光条。和梁雨禾第二次来这里,这样的场景已经存在好多年,犹如光阴从未歇止。
    「欸,没想到你也还记得这里耶。」我用手肘撞撞梁雨禾。
    他低笑,眼底氾滥着怜惜,「当然啊,你那时候哭得那么伤心。」
    国一某次期末考,老师说前五名的同学可以拿到一场音乐会的门票当奖品,当下我信心满满,因为自己通常都是班上前五名,热爱音乐的我,怎么可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然而轻敌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掉到第六名。
    音乐会入场券掰掰。
    除了伤心我再也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我当下的感受。
    看着前五名的同学拿着奖品互相讨论要搭捷运还是公车去时,我的心情简直糟到不行,臭着一张大便脸直到放学。
    看到梁雨禾在校门口等我时,我马上就哭出来了。
    隐忍许久的失落,压抑许久的不甘,在见到熟悉的人之后一併瓦解崩溃。
    梁雨禾先是错愕半晌,然后什么也没问,只是拍拍我的肩,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那天他就是带我来观景台,夕阳馀暉在天边洒落出一片暖系色彩,在整个城市中扩散开来,只是当时的我无心欣赏。
    最后我哭着告诉他,我因为考第六名而无法拿到音乐会入场券。
    从来没有一次成绩是我那么在意的。
    梁雨禾什么也没说,从书包默默拿出中音笛,凝视着远方,唇轻抿着吹口,悠扬轻脆的声音就这么流泻出来,在周围縈绕。
    当时我几乎忘了怎么哭泣,只觉得自己彷彿置身一场小型的个人音乐会,面前的男孩缓缓闔上双眼,那音乐似乎在传达某种安慰和鼓励的讯息。
    「梁雨禾,为什么你连笛子都能吹得那么好听?」等他吹完,我边吸着鼻子边问。
    「所以,去不了音乐会你也不用难过了对不对?」男孩目光和煦,晚霞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射出光斑,和阴影相互交错。
    之后我一直记得,有人在观景台吹笛子给我听,虽然我始终没有问,当初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后来想想,他到底吹了什么,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以前的那个我,你就把她忘了吧!」我凝望城市遥远的那一端,缓缓勾起嘴角,「现在的我视野不那么狭窄了,有更长远的目标,一次跌倒就丧气的话,我不可能撑到现在。」
    身边的梁雨禾不知道把手伸进背包里拿了什么,只听见一直有金属相碰的声响,实在是太好奇了,我忍不住转头一看——他左手已经拿着一支银製长笛,右手还扯着背包的拉链,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愣住三秒,忍不住笑出来:「你干嘛啊?」
    「开音乐会。」说着,他把长笛移到唇边,一阵悠远温婉的旋律便轻轻地飘出来。
    阳光反射在银製长笛上,我微瞇着眼,面前男孩的眼睫轻颤,振动周遭气流,旋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他的目光凝驻在遥远的某一点,但眼里映着的一片柔和让他无论是什么表情都像个天使。
    三年前他吹着中音笛,温润沉稳的声音抚去了我的失落与不甘,今天他吹着长笛,清亮悠远的声音彷彿在诉说谁的梦想与感情。
    过了三年,他吹出来的音乐除了好听,我再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最贴切。
    梁雨禾的音乐有种能让时间冻结的力量,我缓缓闔眼,享受着属于我们的这段时光,那音乐温柔地包覆着我的心、我的每个细胞,好像所有的情绪包括欣喜、悲伤、惆悵、感动,全收纳在曲子里。
    我从没听过涵盖这么多种感觉的曲子,彷彿在诉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越听越不清楚到底是甜中带点酸涩还是哀伤中带点淡淡的甜。
    好像有什么在拉扯我的心,不然为什么那里会隐隐发麻?
    梁雨禾慢慢将长笛移离唇边,观景台周遭依然回盪着那优美的旋律,久久不散。
    「天啊刚刚那是……那个男生吹的吗?」
    「根本专业的欸!」
    在观景台的其他游客纷纷投来崇拜的目光,我看见梁雨禾瞠大双眼,表情嵌上一抹愕然,淡定的眼神也闪过无措。
    吹到忘我,竟然没注意到观景台上并非只有我们两人。
    「那个帅哥,你还是学生吧?吹得超好听的欸!」
    「刚刚是在表演吗?可不可以再吹一首?」
    「哎哟!你好有气质欸,可以拍一张照片吗?给我女儿当生日礼物。」
    「你好厉害喔,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们逐渐被包围,接着淹没在不断涌上的人群中,梁雨禾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处变不惊,只有我知道从他紧抿的唇就能察觉他正懊恼着。
    我不禁扶额:他以为这里跟三年前一样无人造访,而我还真没提醒他周围有游客。
    这下可好,我们该怎么脱困?大家丢出一大堆问题,简直就像一群八卦烦人的记者。
    驀然手腕一紧,我被一股力量往人群外拉,刚进来时分明没什么人的,难不成都是被他的长笛声吸引来的?
    顺着我被拉住的手往前一望,梁雨禾加快脚步向前跑,身后的各位粉丝也不是省油的灯,急忙追上来——
    「他好像是之前那场钢琴比赛四手联弹的其中一组欸,难怪觉得好眼熟……」
    「那个女生是谁?他女朋友吗?」
    「应该是吧,感觉那首就是吹给她听的。」
    围绕在四周的议论声逐渐后退变小,我的视线从头到尾都锁在跑在我前头的男孩上,风撩起他的黑发,撩起我们的紊乱呼吸,心跳的频率偏快,我已分不清楚是因为和那首曲子產生了共鸣还是快跑的关係。
    「欸,梁雨禾。」我放慢脚步,使点力让他跟着减速。
    他回过头来,有些不安地往后方张望。
    我不禁莞尔,「没追上来啦。」没问他三年前吹的是什么曲子,但今天,我真的很好奇,如此打动我心弦的曲子究竟为何,「你刚刚吹的是什么?旋律好特别。」
    他的唇轻轻一抿,便牵起一弯柔和,「这是祕密喔。」
    我的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喂,说好没祕密的欸!」
    「以后会跟你讲的。」他望着前方,微笑道。
    「现在就讲啦!」
    「以后再讲。」
    「梁雨禾是小气鬼。」我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
    「不小气不小气,」他的语调依然轻软,「我请你吃好吃的。」
    「冰淇淋松饼、辣炒年糕、大阪烧各来一份谢谢。」梁雨禾要请客,身为他的青梅竹马当然不用客气。
    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包裹住我们自由洋溢的青春,为了我们的梦想,为了我们不想失去的人,即便自己选择的路再怎么漫长,因为有音乐相伴,也不再觉得辛苦。
    音乐是我们的第二个灵魂,左右情绪、赋予灵感。
    梁雨禾轻轻握住我的手腕,走在街道上,他好像就成了一种安全感,悄悄在我心里住了下来,我彷彿也早已习惯他在我心里占了一个位置,温柔待着,不曾越界般。
    而这男孩逐渐成长茁壮,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成为焦点,似乎备受瞩目后,便难以让人触及。但此刻,他不是任何人的偶像,他只是我的青梅竹马,只是个陪我逛街的大男孩。
    那么单纯而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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