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 作者:流花烟雨

    借花语(上)

    庶出 作者:流花烟雨

    借花语(上)

    一路走来的时候,容琳已看了些菊花,虽是寻常的品种,看得出主人用心伺弄,无不叶壮,花便显得分外华美娇嫩,及至进了萃芳圃,不由倒吸了口气,满眼满园都是菊,什么万龄菊、木香菊、乃至喜容、金铃,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应有尽有,开得那叫一个姹紫嫣红,鹅黄雪白,林学士在园边肃手揖客,早把容琳的惊异看在眼里,“侄媳妇看我这菊园还使得?”

    “叹为观止!”容琳由衷赞道。

    林学士面有得色,“我这菊园在京城里也是数得着的了!除了黄州菊,别的有典故的我这儿都找得到!”

    容琳看老人家高兴,凑趣儿问道,“黄州菊?那姑丈为何不要呢?”若没记错,黄州菊是王介甫在咏菊诗里写到的,他写“黄昏风雨过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结果被苏子瞻抓了错处,说百花开后尽落,只有菊花是枯于枝头,给王介甫续了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后因此事被王介甫贬谪黄州做团练使,时人皆道是宰相挟怨报复,一年后苏子瞻在黄州任上看到菊花落瓣、满地铺金,才知是王介甫有意要他看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林学士一看容琳的神情,知她也明了那出处,笑道,“这黄州菊终究只是个名儿,到底有没有我也不知道,”一语未了,李昊琛、弄影和昊瑱也都过来了,林学士略点点头儿,续道,“既都说这菊是经霜耐寒、抱香枝头的,便无需偏要找出个异类,花也好,人也好,说到底,都是随分从时才能喜乐祥和,你说是也不是?”

    容琳笑着躬身,“是,”还待说下去,忽听一声微哂,“若照姐姐说来,菊花那‘花中君子’之名竟是欺世钓誉了?!既要迎合世俗那还说什么高洁出尘?一样是势利俗气,倒无甚可赞的了。”正是弄影小姐,面上带了轻蔑之意。

    容琳心内暗叹,这真个是流年不利了,一个李昊琛尚未厘清,又出来个林弄影,莫不是自家的命格与这两人犯冲么?“妹妹此言……”

    “弄影,你这话在见识上头就差了,”林学士正色,且不说刚刚儿被贬成势利俗气的话是他先说的,便没有这一层,这个侄女也该有人说她两句了,兄弟和弟媳一向把这女孩儿当作掌上明珠,娇纵些也没有什么,只不能出了大格,再由着她的子就太也不象了,林家的门楣都该蒙羞了,“所谓君子是不夺人之美,菊花不与百花争春夺夏,守自家的本分,即便在萧瑟之季一样开花吐蕊,是以和梅花格外被高看,所谓高洁不是不沾烟火气,是在烟火气里不失了自家的体面。你们女孩子家都该以这花为个榜样才是!”小儿女的心思他是看不透,露出的首尾却足以让他瞧出端倪,能不能惊醒梦中人则只看各人的造化了。

    容琳不知就里,却也听出这话是在敲打弄影,暗觑那小姐脸上红了又青,知她是吃了伯父的重话面上挂不住,要解劝没那个立场,要回避又找不到由头,只得转头佯作在找青杏,看到那丫头在数丈外的亭子上帮着表嫂铺设靠垫,作罢,回过眼来却见昊瑱正对她笑——昊瑱是觉得姑丈这话正说在他心里,也为小嫂子出了气,是以高兴,容琳不解其意,礼节上头也只得颔首微笑,恰被李昊琛在一旁看了,微微冷笑,心道这尚书小姐的气量也不过尔尔,不动声色地接了林学士的话头笑道,“姑丈高论!依昊琛看来,姑丈说的不是这菊,倒是您这宦海多年的心得了!近日每听人说到姑丈,都说为人超脱而不孤介,为官耿直而不严苛,退隐多年,清誉犹存,实在是令后辈们望尘莫及了!”一头说着一头引着林学士先往亭上去,而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学士得这向来不苟言笑的妻侄一赞,老怀大慰,早忘了先头的不快,自撇下众人随李昊琛去了。

    容琳不意把她和弄影剩到一处,顿觉尴尬,可看得着的眼前又只剩个昊瑱,总不能指望这位公子爷招呼人,只得拿出嫂子的身份,“妹妹请!”

    弄影清冷的眸子在她脸上只一瞥便移向别处,“我等丫头拿东西。”又是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容琳苦笑,她真的不知何时何事开罪了这位小姐,“那么妹妹请自等候,老四,你且……”,仰目看那高大的小叔子,不习惯这样的熟稔却找不到更适合的称呼,叫“昊瑱”么?实在与别个的名字太象了些!让他照看一下弄影吧,总不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和你一起走!”昊瑱早有主意,一见容琳看他,立马开口,说罢提步就走,容琳为难,看看弄影,却见那小姐冷着脸儿,眼睫未动,显是不在意他们的去留,容琳笑自家多情,欠身致意后自随昊瑱去了,两人都未见身后弄影狠掐了一朵菊花,将蕊瓣揉落了一地……

    “嫂子,你别再生三哥的气!”离了弄影的眼,昊瑱便慢下了脚步,等着容琳。容琳淡笑,“将军何出此言?”

    昊瑱拱手,“嫂子,都说了我是人,可不是什么学士尚书,您就好好儿的跟我家常说话成吗?况且刚才都叫老四了这会子怎么又叫开将军了?您对三哥有气可别撒在我身上,我和他可不是一伙儿的!”

    容琳住了脚,定定地看着他又打躬又作揖,终于是撑不住,失笑,“那你又说‘您’!”还“一伙儿的”?又不是强盗山贼!

    昊瑱一看小嫂子笑了,也笑,“这个好说,我现在就改,你听,我现在就说‘你’,你……”

    “好了!”容琳粲然,“老四,你贵……多大了?”

    “虚度青春十八载!”

    料不到他突然又跩了一句,容琳忙举袖掩住笑靥,昊瑱叹,“嫂子,你该常这么笑一笑的,那三哥也不会说你盛气凌人了。”

    容琳看他一眼,顾自前行,她盛气凌人?怎么不说他森冷酷呢?振轩哥说的还有昊瑱说的乃至他自己说的,他的从前有多少她不敢想象和碰触的?就算她都不问,他所排斥的“庶出”也是她身上的烙印,这已注定了他们不会有什么举案齐眉,她所能预期的也许只是另一座静斋,那么她是不是盛气凌人又与他何干呢?

    “嫂子,你别生气,”昊瑱亦步亦趋,“我告诉你这话,是不想你们两个有误会!三哥十五岁就开始带兵,面善气短的话那里号令得了部众?一张脸老是绷着,绷了这么几年下来,他看着就不那么和气了,其实他很好,很照顾我们,真的,”看容琳没有反感的意思,昊瑱继续,“这一次不怪他,是太子,知道他和流云的感情好,怕出了事三哥不饶他,所以巴巴的把三哥找了去,结……”

    “老四,我看起来象恶妇么?”容琳打断。不想知道的就让它永不见天日吧。

    “呃,什么?”

    “弄影怎么那么不待见我呢?”

    “她?”昊瑱嗤笑,“妒忌罢了。”

    “妒……”容琳呆了一下才悟到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摇头一笑,“老四,可是胡说!她那么出色的人,妒忌我什么呢?不瞒你说,她若和我二姐姐、四妹妹站到一起,那才象嫡亲的姊妹呢!”这话虽有些过誉,但弄影终归是个难得的,妒她什么呢?

    “嫂子,”昊瑱笑,小嫂子这话让弄影听了不知会不会臊得慌,“她大小姐是众星捧月惯了的,你一来就抢了她的风头,能不吃味么?”算了,那丫头虽然不讨喜,终究是亲戚,给她遮掩着点儿吧,省得在小嫂子面前没脸。

    容琳恍然,这就是了,只是弄影恐怕想多了:大家对她亲热些是因为她是客,哪里就抢得了宠爱呢,“真是小丫头!”

    “小丫头?”昊瑱怪叫,那丫头的心可不小,至少比小嫂子能想到的大,“你可别小瞧了她……”还没想好怎么说,有人在亭上招呼,“你们叔嫂说什么呢?还不快过来?就等着你们入席了呢!”是表姐。青杏一溜儿碎步从亭上下来扶她的小姐,小声儿道,“您得和煞神将军一席。”

    “青杏!”容琳薄责,不管她和李昊琛如何,上下尊卑还是要分的,她不会让别人说她们家的人不懂规矩。

    “是。说漏嘴了不是嘛。”青杏小声辩解。

    容琳没吱声儿,恰逢表嫂问“弄影怎么不见”?赶紧笑道,“说是等丫头拿东西!一会儿就该到了!”

    表姐道,“估是让丫头去拿萧了,先前说是落在轿子里。不用管她,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就忽然转了,肯让我们这些俗人听她吹箫了!容琳你快上来坐下,你姑妈有好东西要给你尝尝!”不由分说把容琳按坐到李昊琛身旁,转手从食案上取过一个羊脂玉的口盅,递在容琳手里,“呶,尝尝吧,诰命夫人林李氏家传秘制的,你来品品如何?”

    容琳端在手里一看,澄澈碧绿的,似茶却又比茶凝滑些,猜到了,只敢小心抿了一口,一愣,脱口道,“甜的?”

    众人原本皆含笑看她举杯就口,见她如此无不开怀,表嫂笑道,“你以为是菊花酒?”容琳点头,表嫂道,“是你表姐故意作弄你,弄了那么个小盅!这个是菊花蜜和碧螺春茶兑出来的,是娘的私房手艺,谁都不知怎么调制。”

    “是啊,宝贝得什么似的,轻易不拿出来,我们今儿个还是跟你沾光才能喝到呢!”表姐故意抱怨。李氏笑得咳起来,婶娘忙给她抚着背,“你们两个几岁了还撒娇?看把你娘呛得!”

    昊瑱听她们说得那么好,也端起杯来喝了一口,“姑姑,姐姐说是家传的,我在家怎么从未喝过?”还以为什么琼浆玉呢,甜不叽叽的哪如烧酒好喝。

    李氏顺了气息,“听你姐姐瞎编排!是多少年头里,我刚嫁到他们林家,你姑丈整日在朝里忙,我一个新媳妇又不好四处走动,整日关在房里总得有个事做,那时恰好也是这么个时候,有人送了一坛子蜜,也不能老喝啊,腻得慌不是?我就在你姑丈收的那些银耳、茶叶什么的上头琢磨……”

    “怪道那时的茶叶象风刮的似的,说没就没了!”林学士接口,满亭子的人都掩口葫芦,李氏笑道,“哪有那么邪乎?还有那菊花糕、茶叶酥,也都是我那时候琢磨出来的,待会儿都尝尝!容琳,这个蜜茶你喝着还好?”

    “很好!”容琳又啜了一口,欲把空了的玉盅放到眼前的几上,却是摆得满满的瓜果点心,哪有地方,有人伸手接过去了,她才对李氏道,“茶汁解了蜜的稠,还没坏了那甜香,这个分寸掌握的真是好,况且这样的喝法也是从来没想到的。”

    李氏听得高兴,“也不光是好喝,这个还能润燥平喘,秋天喝最好了。”

    “是么?”容琳心一动,欲再问得详细些,有人走上亭来,“大娘有了好东西也不给我留着!”弄影娉婷而入,手里多了管通身碧绿的箫。

    别人未及开口,表嫂先笑了,“今儿个是怎么了?先这醋瓶子倒了还没扶起来,这又来了个醋缸?!”

    弄影冷笑,“嫂子把我看得也太不堪了!我是说大娘好好的东西该给识得的人才是,别给了那分不出好歹的,真真成了牛嚼牡丹花,暴殄天物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这说的是谁,李昊琛看看容琳,若有所思。容琳也不知她这话从何而来,不愿计较,只做未听,倒是叔叔见她说得过分,不得不喝止,“弄影,你这说的什么?!”

    “本来就是么!大娘这蜜茶可是雨前茶加上菊花熟蜜,哪一样不是难得的?况且春茶放久了失味,太早了这蜜又未下来,两样都正好就更是不易了,理该好好的品味才是,怎么能像喝药似的?不是糟蹋还是什么?”弄影振振有词,早有人听不得,接上了茬,“你这是说我呢?”昊瑱索把还剩了大半的杯放下了,弄影不看他,“说谁谁知道!”

    容琳有些呆地望着弄影,不知大小姐怎么又和昊瑱拧上了,昊瑱却猜到她是生刚才没等她的气,也不放在心上,不正经地拈起片菊花糕扔进嘴里,又灌了口蜜茶,含混不清地道,“我就高兴象喝药似的,你能把我怎么着?”

    他的无赖相逗笑了表姐和表嫂,表姐道,“昊瑱,你那是怎么和妹妹说话呢?”

    表嫂也笑,“你哪有当哥哥的样子?你看看人家昊琛!”昊瑱只做怪相,李昊琛早看到婶娘面有不悦之色,责道,“昊瑱!”昊瑱收敛了些,依旧小声嘀咕了句“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别人未当心,坐在近旁的容琳却听了个一字不漏,再也想不到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的四爷又跩出这么一句雅词,一口茶呛到嘴里,吐不出、咽不下,泪都快出来了,旁边有人适时递过一方帕子,附带在她耳旁冷声低语,“就值得笑成这样?”李昊琛。

    容琳苦笑,这真是动辄得咎了,要不理会,又怕失仪,只得接了帕子掩唇轻咳,好在众人都在看弄影发嗔,无人理会得。李氏笑着安抚,“弄影,快别理昊瑱,看过后大娘不打他的脊拐骨!你也别站着了,老实坐下给我们吹曲箫吧,听过了,我们这些老背晦也该去那边轩阁里坐着说话,隔着窗看看花嗅着这香气就好了,这亭子还是倒给你们年轻人吃酒笑耍罢!老胳膊老腿的,受不得这里的风了!”说着笑看叔叔、婶娘,两人都点头称是,林学士也道,“那就有劳贤侄女了!”弄影的神气这才好看了些,四下里一扫,蹙起了蛾眉,“都挤得什么似的,哪还有我坐的地方?”昊瑱不耐,“依你说要怎么样呢?”

    “你要是出去嘛,兴许还使得!”弄影拖着长音,乍喜又嗔的眸子扫过来,有意无意在容琳和李昊琛之间停了那么一瞬,容琳低头,只听身旁人叹,“罢了,弄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带笑的声音,似是哄劝又似是有些许不耐。弄影娇笑,“既是昊琛哥哥这么说了,弄影遵命就是!”俏皮地蹲身一福,“我站着好了!”说罢临了亭栏,略一屏神,举箫凑口,众人都停了笑谈,听一声箫咽幽幽逸出……

    风摇花影,菊香暗浮,午后暖阳里,箫声流动,众人面上皆含了笑:原本是怕弄影着恼才敛神静气,一路听下来,她的箫竟吹得颇有章法,林学士闭了目在膝上叩着节拍,容琳细听那箫声婉转,再看站在亭子口的人,只见风掠起她的发梢、裙裾,衣袂翩然,神采空灵,恍若仙子凌波,想起先时还觉得她的翠黄衫裙“单”了些,压不住季,现在看恰与她手里碧绿的箫管相得益彰,说不出的明艳脱俗,知是她有意如此穿着,可见是个极有思量的,心下微憾,可惜这样的女子不屑与她为伴,否则相互酬和也该是平生之幸了!

    她的微喟被有心人捕到,身畔人侧目,“技痒了么?”不知是否是箫曲让人软化,李昊琛的声音不复此前的冷漠讥诮,只是听着漫不经心而已。容琳不意他有此一问,反不知如何作答,顿了一下方轻声道,“没有。”李昊琛不动声色地睨她一眼,见她垂首便不说什么了——感觉中她听的比别个都入神,露在袍袖外的指尖也时时按压起抹,正合着弄影的节拍,该也是个通音律的,一时起意就那么问了,见她淡淡的,便无意再继续,自听弄影把最后一个音吹得绵远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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