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曲齿纹的罗汉榻上,太子妃卢氏与燕王齐峥分别坐在炕桌两端,正在对弈。
    季矜言倾身,盈盈下拜,给太子妃和燕王见了礼。
    太子妃卢氏笑着让她不必多礼,齐峥只是“唔”了一声,眼都没抬,正专心致志地研究面前棋盘。
    季矜言的手指在衣袖下攥紧了。
    太子妃起身,拉着她坐到自己刚刚的位置上,双手按在她肩头:“矜言过来替我玩会儿,坐了许久,肩膀有些酸痛。”
    “棋下一半哪有换人的道理,大嫂莫不是知道自己要输了,换个人过来,想叫我心软让一让?”齐峥气定神闲地落子,以扳长气,而后捻起一枚白子,捏在手心里掂着玩儿。
    太子妃同他玩笑:“稀罕了,燕王殿下竟也懂怜香惜玉?”
    齐峥一挑眉:“大嫂忒坏,这可是我外甥女,总不能欺负自家姑娘吧。”
    季矜言的脸红通通的,眼角梢也是红红的,太子妃不再搭理燕王了,伸手替她去解大氅:“屋里太热了吧?瞧这丫头给热的。”
    她内里只有一件浅粉色长袄,配着月白色马面褶裙,也很单薄。其实一点也不热,只是刚刚一阵莫名的心酸与委屈涌来,上了面火,看上去脸红扑扑的而已。
    气氛静默了许多,季矜言侧身端坐着,执起一枚棋子却不着急落下,她凝视了棋盘一会儿,赌气似的也不看对面齐峥,径自问道:“重新来一局还是就着这盘继续?”
    齐峥长指点了点桌面,闲敲棋子:“呐,别说小舅舅欺负你,重开一局就是。”
    “不重开你就输了。”黑子在她指尖灵巧翻转而后落下,刚才他在哪边扳,现在她就在哪边点。
    手有些凉,落子的时候仙鹤指虽漂亮,却悠悠颤了一下。
    “四叔,喝茶。”屋里没留人伺候,齐珩端着杯盏过来。
    虽然他只喊了齐峥,却也给季矜言倒了一杯,将杯盏放在炕桌两端后,齐珩便驻足观棋。
    白棋再扳,黑棋跟上,季矜言两子一路并杀棋,白棋三子已死。原以为的盲点妙手,不曾想竟是黄莺扑蝶。
    “四叔,你输了。”齐珩笃定道。
    太子妃过来瞄了一眼,不禁眉开眼笑,“四弟,白子气数已尽,你就乖乖认输吧!”
    齐峥无奈摇头,顺手将手炉递给季矜言,自己则端着杯盏一边喝一边朝茶台走去:“大嫂这么高兴做甚,又不是你赢了我,方才那赌局作不了数。”
    显然是料到了他不会乖乖服输,卢氏戳了戳季矜言:“那矜言赢了你,便叫她来继续这个赌约吧。”
    “太子妃娘娘,我不知你与小舅舅作赌,方才要不就算了,你们再下一局吧?”季矜言有些惶恐,赶忙解释。
    话里话外,却是偏着齐峥。
    齐峥趁机将棋子收好,冲卢氏挤挤眼睛:“瞧,还是我外甥女懂事。”
    “你呀你呀!”见那棋盘上空空如也,卢氏笑嗔:“真不知道将来的燕王妃能否治得了你这泼皮。”
    提到了婚事,她忽然神秘一笑,“四弟,你莫不是当所有姑娘的性子都像咱们矜言这么柔顺?我告诉你,这世上总有不好相与的女子。”
    昔日鞑靼部族吴氏,归顺大梁后就被圣上安置在塔滩,首领吴丹臣被册封为永宁伯,在河西也算得上大族,卢氏前些日子就听太子说,圣上属意吴家小女儿做燕王妃。
    鞑靼的女子大多奔放泼辣,永宁伯家这个小女儿,更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
    齐峥失笑:“这成亲又不是寻仇,真要是仇家,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所谓一物降一物,你且等着吧。”卢氏说不过他,也懒得继续和他掰扯。燕王已经满二十五岁,就要前往北平就藩,圣上既然有了自己的盘算,那指婚也不过就是年前年后的事儿。
    屋子里其乐融融,太子妃与燕王又彼此打趣了一番,季矜言抬眼看了一眼齐珩,他也恰好看向她的方向。
    她低下头握着手炉捂了会儿,指尖的凉意散去,心里也觉得热了起来。
    上面还有他的体温。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季矜言又是一阵心悸,彰显在面上则晕开成几分娇怯。
    这屋里也只有他注意到了她冰冷的手指,这种心照不宣的关切,让小姑娘又开心了起来。
    齐珩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这样脉脉含情,便是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那些冰冷话语,也一点点被消融。
    今日还是她的生辰,罢了,过完年再说吧。
    目光交汇后,他又看了一眼炕桌上孤零零的那一盏没动的茶,直到母亲的嗓音响起才移开回神。
    “时候差不多,该去武英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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