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送我到车站,她和我达成共识,要彼此都努力。
    至于我那个长期休会的同事们会到了晚上才知道他们的总召竟然先落跑了,不知道又会打电话来骂多久。
    但是车站到家里的这段路不算短,我突然有些担心。
    「阿嬤,你知道回家的路吗?就这条路直走,然后左转两个街口后再右转,直直走就到了。」
    「哇栽。」
    「对了,阿嬤,我那台机车修好了,但我就不运下去了,先留在这里给爸妈用吧。」
    「好。」
    「还有,阿嬤,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我又叮嚀了一次:「如果真的不行,你就拿爸开刀吧,把他骂个臭头,责问他为什么非得搬来这个都市不可!」
    「好。」
    「那……阿嬤,我就先坐车回去了,你自己加油。」
    在上车之前,我朝阿嬤看了好几眼,比起7岁的我,80岁的阿嬤勇敢多了,说不定不用一个月她就适应了,对不对?
    漫漫车程,路上颠簸,连带我的心也动盪不安,回顾这一切,才发现事情完全颠倒了,本来在都市的我回去乡下,而在乡下住得好好的阿嬤却来到了都市。如果我早知道会如此,当初为何不选择都市的研究所?
    不对,回到最原始的问题,应该是我们为什么要搬走?
    好不容易到站,屁股坐得又痠又疼,一下车,一名计程车司机立刻迎了上来,既礼貌又诚恳的问我要不要搭车北上,我定眼一瞧,发现这人不就是当初我刚回乡下遇到的计程车司机嘛!
    好巧!
    我笑着跟他问好,「司机先生,你又被别人骗到乡下了啊?」
    「啊?噢!是你啊,这么刚好!那你今天要搭车吗?」
    「没有哦,我才刚回来,不北上了哦!」
    他本来还要跟我聊一会儿的,但后头接着来了一对老夫妇,他连忙调头去招呼。这场景虽常见,但仍令人觉得,萍水相逢,就是这么回事啊!
    我沿着產业道路走,这条路我上次走过了,本来无法忍受的下午炎阳竟然不那么刺痛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田野,还有,那块田里,那个脸上沾满了土的男生,不就是陈洁奇吗?
    他蹲在田中央,很认真的拔着草,虽然戴了斗笠但太阳还是晒着他,这样还晒不黑,真是天生丽质,令人妒嫉嘛!
    我看着时间,反正家里没人等我,我也没有其他的事,索性在树荫下乘凉,等着他工作结束。看着他的侧脸,好几天没看见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们之间,这唯一的朋友,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傍晚的微风吹来,田中央的他终于有了要回家的动静,他起身、转头,缓慢的往马路上走来,直至愈来愈靠近我,他才终于看见我,我笑着跟他打招呼,却又突然敛下笑容,担心他要是根本不欢迎我回来呢?我在电话里对他可是很冷漠的!
    只见他突然加快速度,从田里跳上马路时,脚上的泥土一一脱落,掉在他跑开后的地面上,他愈来愈近,速度却丝毫不减,就在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开,让他自己煞不住撞上树干之前,他的手臂倏地张开,狠狠的将我抱住……不对,是拉着我撞进他的怀里!
    噢!不是说他的胸膛有多么坚硬,而是重力加速度,我的鼻子、我的脸颊全塞进他的怀里,很痛啊!
    「陈洁奇?你疯了是不是?欢迎也不是这样啊!」
    我在他怀里抗议,声音全被他的肌肉吸收,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只知道至少他没生我的气,我还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我们这样也抱太久了吧?
    「陈洁奇!你该放开我了啦!」
    他抱得很紧,却不吭一声,我只好朝着他的后背攻击,又捏又打又拍的,他还是无动于衷。
    「你以为我跟你那些朋友一样,跑去都市就不回来了?」
    他还是不说话。
    「我是回来读研究所的,不会跑掉啦,可是你抱这么紧,我如果无法呼吸怎么办?」
    他终于放开我,不过我还没发现他是什么表情时,我却先看见他的手,我忍不住尖叫,气得想揍他一顿!
    「陈洁奇,下次你的手如果沾土,就不要碰我!」我看向我的衣服,全沾满了泥土。这怎么能叫人不生气?
    「对不起,看到你回来,太开心了,所以……一时忘记。」陈洁奇一张脸笑着,说出的道歉一点也没诚意,但我也不计较了。
    「对了,你怎么会回来了?」
    「阿嬤叫我回来,我就回来了。」
    「你有这么听话?」
    「废话,我不听话谁还能听话?你吗?突然就衝上来抱住我,我如果跌倒怎么办?如果别人看见怎么办?」
    他突然变得调皮,可是嘴角掩不住的笑容,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开心。
    「你跌倒我会扶着你,别人看见……那又怎么样?」
    不对,我们可是一男一女啊!
    「算了、算了啦,你要回家了没?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紫外线可是吸收了很多,你可能要买很多瓶防晒赔我。」
    「你等我很久了?那你怎么不叫我?」
    「我叫你的话,你就不会衝上来抱住我了?」我忍不住调侃他。
    他一时语塞,怎么回话都可能得罪我,只好摸摸鼻子走回野狼旁,从车箱里拿出卫生纸,拼命的把车座给擦得一乾二净,然后才笑着说:「小姐请。」
    他的车子噗噗的发动,我们便乘着夕阳回家……才没这种美景,这傍晚的夕阳还刺眼得很,我防晒得上很多层才能防范,我乾脆躲在他身后,顺便偷捏他的肩上的肥肉报復。
    只要太阳一下山,天就黑得很快,他载我回到家,漆黑的屋子让我止步。从今天开始,阿嬤不会在里面点着灯火等我回家,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得负责点亮这间屋子,有点害怕,有些孤单,陈洁奇似乎懂我在想什么,拍拍我的肩,然后把野狼熄火,拉着我就往屋子走去。
    「我陪你进去吧。这么多天没有住人,说不定有小偷闯进来。」
    「啊?你没有帮我顾家吗?」
    「你没有说要我顾啊,我不敢擅作主张。」
    我翻翻白眼,如果他不敢擅作主张,又怎么会突然衝上来抱住我?突然觉得陈洁奇这人,说话与作风相反啊!
    我把注意力拉回,走在前头的陈洁奇率先打开客厅的大门,确定没有人会突然衝出来,他才去开了灯,灯火通亮之际,我发现陈洁奇额头冒着汗,可见他也害怕啊!
    我们把屋内所有的电灯都打开了,黑暗被驱逐一空,一颗心提得老高的心才终于落下。
    「以前读过,大同世界,难道我们这乡下也有小偷坏人?」
    陈洁奇又巡视了一遍,才回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而且那也只不过是书上写的,是古代,不是现代。」
    「好吧,谢谢你陪我把这个屋子的黑暗都赶走。」我是表达感谢之意,但怎么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在赶他走?看他一脸会错意的模样,我赶紧又补上一句:「你要不要喝水?我看你流了很多汗耶。」
    我跑进厨房,发现之前煮起来放的冷水已经过了很久,怕是不能喝了,我改去开冰箱找饮料,却发现上次陈洁奇送来给阿嬤的苹果全在这里头,冰了好几天看起来还很新鲜,我拿了一颗出来,把皮都给削乾净了,还咬了一大口,很甜,真的很甜!
    我回想起自己故意找碴的那一幕,那嘴脸连我自己都嫌恶,难怪陈洁奇那么生气了。
    「花飞,你怎么拿个水拿那么久……」陈洁奇跟着跑进厨房,那一双眼睛突然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我手上的苹果,这下好了,我怎么刚才不直接赶他回家就好了?
    「这个,苹果,好吃,很香。」我小声的说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削了一块给他,亲眼看着他接过,吞下。
    看他张口欲语,我暗自心一凛,告诉自己:来了!
    「这下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了?」结果他不是生气,也不是质问,只是平平淡淡的口气问着。
    他没生气我却心虚了,苹果一不小心掉进洗手台,我连忙捡起,小心翼翼的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做错了什么?」
    啊啊,他面无表情的脸更令人害怕啊!
    「对不起……我那时候是心情不好,所以看很多事情都不爽,而你又信誓旦旦的说它们很好吃,我就想要找碴!对不起,陈洁奇,我知道朋友是不能这样对待的,你绝对可以骂我,但千万不要再生气了……在这里,我也只剩下你这个朋友了。」
    「我不是生气。」
    我抬头看他,他脸上沾上的泥土已经乾了,却还老黏在他脸上,导致他明明清秀的一张脸变得灰暗再搭配他平淡的口气变得很恐怖,我拿一块毛巾沾溼,轻轻的抹上他的脸,想把泥土拭去,也想把他的不悦擦掉,等我把毛巾拿开,他才还原到他原本的面目,眼光竟是柔和,如一盏昏黄又老旧的灯泡,缓缓的直视我。
    「不是生气,那是什么?」
    「我是难过,在你心里,我不过就是个可以调侃可以戏弄的人。」
    我心一惊,赶紧打个叉。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或许以前一开始是如此,但后来我没这么想过他。
    「真的?」
    「你不会要我发誓吧?你是那种朋友做错事就要朋友发誓的人吗?」
    「不用发誓,看在你帮我擦脸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他的声音变得雀跃。
    他去开了冰箱,突然又皱起眉头。
    「我都忘了你好几天不在,这冰箱里根本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你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餐?」
    「啊!噢,不用啦!我还不饿,我吃苹果就好了,苹果很好吃,很香!」
    「我是说真的哦,别客气,我爸妈都认识你。」
    「我也是说真的,你赶快回去,天黑了,再不回去你爸会以为你掉进田里了。」
    我把他推了出去,催促他发动野狼,然后跟他挥手再见。
    他回家前,小声的说:「苹果也不要一次吃太多,毕竟是冰的,不好。」
    「噢!」
    我目送他和野狼转过街角,才回到屋子里,一盏接着一盏,把灯都给熄,只留我需要的那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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