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住陈洁奇倒落的身躯,还来不及反应,跟在他身后出现的是学长皱着眉头、疑惑的神情。
    他看他,我看他,他又看着他。
    陈洁奇倚靠着我站起身,什么也不问,只是挡在我面前,然后要我把离子夹拿着,再退后一点。两个男人对峙,眼神之间迸射的火花明明是不知名,却异常的狂热。
    结果是学长先开口:「樺飞,行李准备好了吗?你弟弟刚才在门外粗鲁得很,对我很不客气,不过我知道他不认识我,所以口气差一点也是正常。还是说,他是来帮你整理行李的?」
    我几乎能确定,如果将陈洁奇的身分明确的告诉学长会造成更大的风波,在背后的我是看不见陈洁奇的表情,但他一听见「弟弟」这个称呼,那僵硬的背脊便立刻努力的想打直。
    他跟学长的身高差不多,当然外表是没得比,不过学长老是用「弟弟」的眼神瞄着他,气氛紧绷,我们三人之间的一根弦,似乎就快要断了!
    我当下作了决定,掛断老早就进入语音信箱的通话,原本万般期待能出现解救我的陈洁奇,此刻却想一脚踢开他,不想让他受伤,不想让他误会,更不想让他看到现在这一幕!
    我大力的捏了自己的大腿,很痛,不过我说出口的话只会让陈洁奇更痛。
    「我弟弟脾气很好的,只是见到陌生人会比较紧张。学长,你先去车上等我,我等一下就到。」
    学长异常的好说话,可能是我证实了陈洁奇的身分,也可能是他原本就不把陈洁奇当一回事,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后,乖乖的走出去了。
    我没有行李,随便拿了个包,钱包、手机塞进去,然后静静等着陈洁奇回头,他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我,他想问的,他一定是很想问的,如果角色互换,我也会问。
    结果一分鐘过去,学长的耐性是有限的,陈洁奇还是迟迟不回头。是不是,悄悄的落泪了?
    「洁仔。」我叫了他一声。
    他背对着我,摇着头,肩头微微颤抖,发出细细弱弱的声音:「别走……别走好吗?」
    声音像哭过,又细又尖。
    我很想忽略他啜泣的模样,努力的稳住自己,「你还记得昨天阿嬤打电话来的事吗?她跟她的新朋友吵架了,就是学长的奶奶,他现在要带我去当她们俩的和事佬。」
    「你相信那个人的话?」
    「不管相不相信,在我的立场,阿嬤已经自己解决事情15年以上了,现在,如果我能帮她、能陪伴她,也就算是小小的补偿了。」
    他在揉着鼻子,背对着我好像哭得很惨,可是我告诉我自己,他本来就是这么爱哭,脆弱的人等于爱哭的人,爱哭的人等于脆弱的人……
    「那我陪你去!」
    「我们刚才说过了……我们还是分开想一想的好。不过你放心,我会回来的,我不会走。」
    「你不会和我分手?」
    「不会。」
    「你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如果能一个晚上就解决,那就太好了。」
    他回头望着我,眼周因为哭过而又红又肿,眼神像是在摸索也像是不解,然后敞开大手,温柔却又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的拥抱着。
    不知道是不是认同我的话,还是觉得很难说服我,他只能用拥抱来表达他的不愿,连带的,也把我心里那小小的不捨之情带了出来,它愈来愈浓烈,愈来愈庞大,逼得我鼻头一阵酸,头一次感受到不得已的分开竟会让两个人都这样痛苦!
    陈洁奇放在我背上的手,动了动,描了几个笔划,但我猜不出来。
    「我等你回来。」
    想回他一个「好」字,话却塞在喉头。
    想再抱紧他,想再感受他的体温,可是这一次他自己先退后,徒留我空虚的双手。
    「我家就麻烦你帮忙看一下了。」话一说完,我赶紧往外跑,好像有眼泪从眼眶跳出,还来不及确认,迎面就撞上了伟淇,这人一脸阴騺,青筋暴现,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的债。我拐了个弯,想闪他,他挡,我再闪,他再挡!
    来者不善,我只好停下脚步和伟淇打哈哈:「安盛和班花呢?他们先回去了吗?啊,这样也好,太阳这么大,考据古人下田、意境参考之类的等下次陈洁奇稳定一点再说吧!」
    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大家都来了劲,就是要跟我作对就是了?
    伟淇头顶上似乎在冒烟,谁惹他了?
    只见他原地踏着步,吸气吐气、吸气吐气,然后儘量客气的说:「温学姊。」
    「是,请说。」被这么慎重的称呼,连我都腰桿打直了,而且有点好奇这个算是惜字如金的人是想对我说什么?
    一滴眼泪刚好从我左眼掉了出来,伟淇当然是看见了,原本中魔得像是鬼剎的他突然脸色放柔,口气还是硬邦邦的说:「陈洁奇是我的朋友。」
    「是,这我知道。」
    这开头进度有一点慢,不知道外头的学长刚才怎么会愿意把伟淇放进来?
    「我知道爱一个人不容易,被爱的人也不好过。」
    这话说得有些坎坷,难不成?
    「今天温学姊对陈洁奇说的话太严重、太苛责了!我们都知道专一是爱情里的优点,虽然它有时盲目,有时冷静,可是拥有它绝对是快乐的。但你逼得陈洁奇非得把爱情建构在他的完美友谊上,这对他不公平,对任何一个对爱情认真的人都不公平!」
    「所以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我这么要求陈洁奇是错的?」
    看他神情忿忿,原来是来替陈洁奇抱不平的。
    「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不过,你的角色只是他的女朋友,你只要把女朋友的角色做好。至于他的人际关係就让他自己去解决,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爱情与友谊原本是两条平行的线,却因为你而互相牴触,结果只会让他更痛苦而已!」
    「你又怎么会知道我这么逼陈洁奇,结果只会是痛苦?」
    伟淇叹了气,好像终于对我卸下了心防,化身为19岁青年为情苦痛的模样,搥着心肝说:「原本最关心陈洁奇的人是安盛,他这个人很天真也很活泼,对于喜欢的人就会不断的去观察他,这其中之一就是陈洁奇。」
    伟淇突然停顿,看着我,我会意的点头。安盛的个性如我所料。
    「就拿你刚才对陈洁奇说两人暂时分开冷静来当例子,陈洁奇是快哭了,但安盛是已经哭了,他把陈洁奇当好朋友,站在他的角度看待你的一言一语,难过的想来找你理论,可是我把他拦住了。」
    伟淇还是在看着我,我只能说,安盛果真是个好孩子。
    「因为我看不惯你!仗着年纪比陈洁奇大,恋爱经验丰富,所以拿来当作是拒绝爱情的藉口!」
    真是误会大了。
    「伟淇,我能把你的话解释成,你觉得我是要跟陈洁奇分手所以才说出那些话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你能确定你真的是喜欢陈洁奇的?」
    如果说,在田里和陈洁奇吵架时,我还不能确定;可是在房里,确定要和陈洁奇分开时,即使只是一个晚上,就令我心里觉得难受与不捨,所以我现在能很肯定的说:「我是喜欢他的。」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批判你们,既然你也承认喜欢他,那事情就很简单了。」伟淇一听我毫不犹豫的回答,耳根子悄悄的红了,人也显得有些慌乱,终于自动让路。
    经过他面前时,他又说:「温学姊,外面那个男的是你的前男友吧?如果你的『暂时分开想一想』是跟前男友走,那么连我都不会相信你,更何况是对爱情那么投入的陈洁奇?」
    连不相干的伟淇都来对我说教了。我觉得背脊发凉,学长这个人来得真的不是时候。
    出门的脚步变得沉重,学长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靠在车门上,故作悠哉,打我出了门,他便死命的盯着我,我每朝他靠近一步,他便欣喜一分!
    「学长,我想我还是自己回去就好了,不用麻烦你。」
    「不麻烦,不论你要去哪里,我都能带你去。」
    我很想翻白眼,很想踢他一脚,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帮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高喊着女士优先。
    那副驾驶座的座椅是很舒适没错,可是此刻却像是恶魔在招手,我心里冒出数百个理由要拒绝他,却又怕他太过刺激,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等一等,我先拨个电话给阿嬤。」
    学长没有阻挡,任由我抓起手机快速拨号,嘟嘟嘟,没人接听啊!
    「没有接,对吧!我们两家的奶奶都忙着吵架而没空理会其他事情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拖拖拉拉?」
    他拉着我,我被催促着,就在我即将坐进副驾驶座时,一声怒喝从背后传来,我们都还一头雾水,还来不及反应时,一支扫帚已经打向学长,左打!右打!这拿扫帚的人很卖力的打,学长闪躲不及,确确实实的被打中了。
    等我回过神来,等学长抓到空隙躲到一旁时,这才发现不说一声就攻击的人竟然是阿嬤!
    「阿嬤!原来你是自己跑回来了啊!」
    我跑到阿嬤身旁,一方面关心她的脚伤痊癒的状况,一方面担忧学长发疯所以挡在她面前,不过阿嬤出现也是好事,至少我不用坐上学长的车了!
    「樺飞、阿嬤,我做错了什么吗?」学长一脸无辜,上前一步想解释,我立刻摆出阵势,一手在一前作抵挡,一手在后护阿嬤。
    我绝对没有打架经验,但只要是人都知道,当一个人要保护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力量是无穷的,打架气势是无限的!
    我喝了一声,学长皱着眉头,突然说出令人错愕的话:「樺飞,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粗鲁的个性,不过今天就先算了,反正阿嬤也已经回来了,我下次再来找你吧。」
    「学长,我本来就这样了!」
    「在我印象中,你是那么甜美……不过我先告诉你了,只要你家阿嬤回到都市的一天,我家奶奶就会找她吵架,一直都会没完没了的,除非……」
    「没什么除非,你走吧,学长。」我朝他挥手,差点叫他快滚,最后还是嚥下这口怨气,好声好气的说:「我们说好的,好聚好散。」
    「你以后一定会觉得,还是只有我是爱你的,你没有我绝对会──」他还在喊,阿嬤举起扫帚,他吓得飞快跳上车,油门踩到底,消失在我家门口。
    这种拿扫帚赶人的戏码我电视见多了,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亲身体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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