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宫人们开始布置偏殿的小花园,设桌椅,四面用各色锦缎绢纱围了,树枝桠挂上碧玉宫灯,清辉泻地。
    曲音拾掇好便往长月宫来了,谢淮倒是比她还早。
    素缎织竹暗花纹,镶边宽袖,玉带皂靴,姿态闲适,手指捻着玉杯,眼睫低垂,神情湮没在微弱的灯火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衬得越发的面如冠玉,宛如画中人。
    待看到曲音身影,那幽深瞳孔一流转,这幅水墨画立间生动起来,把杯子搁下,“县君来了,不必多礼,”
    只摆了两把椅子,曲音落座他对面,示意宫人倒酒,伺候筵席的恰好是紫袖,把两人杯子斟满。
    她执杯起身,“承蒙陛下宴召,纡尊俯赐,妾不胜荣幸之至,薄酒一杯以敬谢陛下,一愿陛下龙体安泰,福寿康宁,二愿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谢淮把她打量了一遍,点点头,看来她情绪差不多恢复了,又能用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跟他打腔子了。
    他举了酒杯,宽袖一滑,腕间串珠光泽莹润,“县君美意,孤领受了。龙体安泰,还要多多仰仗县君。”
    一盏酒喝了半杯,他钩子似的眼神没离开过她的脸,像藏在寒潭底下的一簇火,“但县君祝愿却漏了一个,以你的聪慧,应当明白孤心中所想,县君若有心,可祝孤近水得月,抱得美人归。”
    曲音出门前就已告诫过自己,一定要沉住气,这时就不与他扯,大大方方地又让紫袖斟酒,一字不改,“那妾祝陛下进水得月,抱得美人归。”
    谢淮与她碰了杯,“借县君吉言。”
    天完全暗下来,宫人们左右添了两盏灯,微风拂起轻纱飘荡,谢淮再举杯,“县君早年随柳神医四处游历,见识必定非凡,可有什么趣事说与孤听听。”
    曲音一抬头就对上男人眼神,毫不掩饰的炽热,唇边含笑,本想说哪里来的趣事,但话到嘴边没控制住,就想阴阳他,“说起来倒有一桩奇闻。”
    “妾十四岁那年,同师傅游历到名州下的梧桐镇。”
    “梧桐镇有一家老字号刘氏药铺,药材铺东家有两个儿子,刘三郎与刘四郎,两兄弟感情极好。刘三郎十八岁那年,刘东家为他定下一门亲事,东街绸缎庄的王东家家中幼女,王六娘。”
    “六娘子花容月貌,蕙质兰心,本是一桩天赐的好姻缘,但坏就坏在刘四郎竟然也对六娘子一见钟情。”
    谢淮似乎听得很认真,还点评一句,“这么巧啊?”
    “是啊,就是这么巧。刘四郎是心胸狭窄之辈,嫉恨兄长,竟然设计刘三郎落马断了腿。”
    谢淮问:“那四郎君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吗?”
    “抱得美人归”几字让曲音顿了下,贝齿轻咬住下唇,摇头,“没有,这事儿很快被拆穿了,兄弟反目,刘东家一病不起,没多久过世了。刘氏药铺的担子落在刘四郎君身上,但镇上人不齿他陷害亲兄,再不上他家药铺来,生意一落千丈。”
    “刘四郎在镇上待不下去,只得把铺子关了,变卖田产,远走他乡。”
    她刚讲完,一杯温茶就递到了她眼前,“县君渴了吧,喝茶。”
    “多谢陛下。”她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冷不防听谢淮道:“刘四郎君办事太不小心了,怎地一点小事做不好,还叫人发现了。若是孤,定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曲音眼皮跳了跳,忍不住骂道,狗东西。
    “陛下不认为此等行径卑劣狠毒吗?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恶有恶报?”
    “当然卑劣,但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总要使些不寻常的手段。”他说得一本正经,用公筷夹了一块鱼鲜放在曲音碟子里。
    “县君尝尝,是江州的特产银月鱼,味道最是鲜美。”
    曲音没有扭扭捏捏,吃就吃了,果然鲜甜,鲜得她眉眼都舒展了,见她喜欢,谢淮又亲自夹了几筷子,宫人们都有眼色得很,没来跟他抢活干。
    一时间,她只专心吃菜,樱桃小嘴开开合合,纤纤玉手捏着银筷,指节根根似春笋。
    这双手曾经拂过他的背……谢淮喉头一个吞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是直勾勾锁着她,白嫩的脸颊、脖颈,石青色缎子裹出起伏的胸脯。
    过于炽热的视线,曲音只能装作毫无所觉,心头大骂,面上不显,依旧自己吃自己的。但谢淮就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清咳,“县君刚才这故事,不会是影射孤吧?”
    曲音拧眉,急忙道:“陛下明察,就算给妾天大的胆子妾也不敢,刘氏兄弟这桩恩怨真真切切发生在梧桐镇,并非妾胡乱编造。”
    “这样呀?那孤相信县君。”他掩唇轻笑,“不过想想也是。刘四郎君觊觎兄长未婚妻有违人伦,但县君和离未婚,孤自只身子然,无妻无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乃是人之常情。恶有恶报的结局,怎么都落不到孤头上,你说对吧?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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