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克曾在各式各样的地方醒来过,在卧室、在教堂大厅、在告解室、在荒郊野外、在树洞里等等。但无论睁眼的那一刻,眼前是什么光景,他都不会像现在一样茫然。
    清晨的阳光从车窗的缝隙洒进,跳过了伊诺克,直直地打在霍赫的那张还算英气的面孔上。这显然不是什么舒服的滋味,晃动的马车使的那抹阳光跟着调皮的晃来晃去,但怎么晃,都是在霍赫的脸上晃,晃的他忍不住瞇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儘管如此,霍赫依旧将粗壮的手臂交叉在胸前,挺直着背板,不动如山的坐在原位,丝毫没有要扭一下头去避开这晃眼阳光的意思。
    伊诺克扭了一下身子,熟悉的味道和触感告诉他,裹在他身上的确实是他的被子。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陌生的车顶,似乎正试图将深棕色的车顶看到变成他卧室里淡蓝色的天花板。
    这里是哪里?伊诺克想着,稍微扭了一点头,就看到了霍赫皱成一团的可怕表情。
    ??我知道了,我这是在作梦吧。伊诺克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
    「喔?」霍赫虽然瞇着眼,但眼角馀光还是看到了面无表情点着头的伊诺克。
    霍赫正要开口。
    「去死。」
    伊诺克忽然吐出两个字。
    既然是在作梦,就该肆无忌惮地说点什么。伊诺克心想着。
    霍赫茫然,对于这过激的招呼显然准备不足。
    「呃,早安,你还没睡醒吗?」霍赫说,「我们就快到达目的地了。」
    废话,这是我的梦,我当然还没睡醒啊。伊诺克面无表情地看着霍赫,内心鄙视着。这傢伙怎么在梦里变得这么蠢啊?这久违的噩梦还是赶紧醒来好。
    碰!
    马车猛然停下,依着惯性的力量,伊诺克大力地撞了一下头旁边的箱子壁,虽然有软垫和被子的双层缓衝,但还是有微微的痛感。
    才说完快到就到了,霍赫精准的描述值得被鼓励,可惜伊诺克根本就没有听到那句话。
    ??痛?
    伊诺克双眼微微瞪大。
    这不是梦?他真的跟霍赫一起在一台陌生的马车上?
    ??
    霍赫看着大箱子里的金发少年,想起了昨天晚上。
    伊诺克离开后,霍赫虽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与其他热情的村民喝酒聊着天。不久,米格斯教堂的老牧师出现了。
    「那孩子只要在自己的被窝里就会彻底睡死,时间没到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起来。」
    「我这里有舒适的箱子,正好能装下他,还通风。」
    「不过那孩子醒了之后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他的性格某种程度上有些难搞,还请你跟其他队友多多担待了。」
    「为什么让我带走他?」霍赫疑惑。
    「那孩子??唉。」老牧师叹了口气,「他也是经歷了太多的孩子,被我收留后虽然有逐渐好转,但其实还是困在自己的心病里。他很害怕、不愿意做改变,他觉得维持现状就很好了,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够走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跟着你们一起看看这个世界,说不定他也能有所不同。」
    于是在所有村民一致的出卖??不,是祝福下,就有了前面所述的那几幕。
    回到现在。
    刚睡醒的伊诺克正躺在老牧师给的大箱子里。霍赫早已经把箱子的盖子掀开了,准备等他一醒就跟他道歉并说明现况。毕竟他已经把人家强制带出来了,虽然有些无赖,但伊诺克要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不管怎么说他也只有加入他们了。
    马车停下,只见伊诺克原本迷濛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澈,接着像是发现什么似的,瞳孔猛然放大了一些。
    然后??然后他撑起上半身,旁若无人地将身下的大箱子乔了一下,让从另外一个车窗洒落下来的阳光能恰到好处的晒到他,接着??他又躺回了箱子里,无比安稳地闭上了双眼。
    什么情况?此刻轮到霍赫茫然了。这是一个在睡梦中被人偷偷搬出来的人该有的正常反应吗?
    就在霍赫茫然着时,伊诺克又一次睁开了双眼,这次依然没有分给霍赫任何一点视线。他伸出一隻白皙的手??将箱子的盖子盖了起来,看来是对这道阳光不怎么满意。
    霍赫石化,又石化了。
    「喂,骑士大哥,赶紧背着你的大箱子下车啊!我还要载下一批客人呢。」车夫眼看已经到达目的地,霍赫却迟迟不下车,有些不耐烦地说着。
    「抱歉抱歉,我马上下去啊!」霍赫回过神,一边回着,一边来到了装着伊诺克的大箱子旁。
    呃,霍赫犹豫了一下,礼貌地敲了敲箱子。
    叩叩。
    「不好意思,伊诺克先生?」
    ??
    ??
    霍赫等了半晌,依旧没有回应。
    叩叩。他又敲了一次。
    「那个,伊诺克先生?」
    ??
    「喂!还不下车?」车夫又催。
    叩叩。
    「伊诺克先生??」霍赫的声音已经有点无奈。
    ??
    又是片刻,在霍赫焦急又盼望的注视下,伊诺克终于稍稍将箱顶打开了一条缝,「??有事?」
    「??」霍赫又无语了,忍不住又无语了。他这么个反应他妈是正常的吗?
    「没事就掰。」
    眼看伊诺克好不容易打开的一条缝又要盖回去,霍赫赶紧伸手制止,汗顏着说:「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们就先下车到那边的餐馆吃个饭,讨论一下如何?」
    讨论什么?当然是讨论伊诺克被他掳走后的这个现况,讨论他们接下来的征讨行程。
    「??没有。」伊诺克沉默了一下,回了句令人不着头脑的话,然后趁着霍赫的手放松,就赶紧将箱子再度盖好。
    「没有什么?」霍赫极度茫然,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其实这箱子隔音也没有特别强,就算盖好了,伊诺克的声音依然无比清晰的传了出来。
    「没有醒。」
    ??
    「大哥你再不下来我就要加费了!」车夫快发火了。
    整个人被雷击般的霍赫猛然回神。
    「马上下车!现在就下车!」
    霍赫无奈的将装有伊诺克的箱子背起,走下车,在车夫满是不爽的碎碎念中将车费付清。
    接着他扛着体积特别大,但其实并不算重的箱子走向餐馆,内心除了茫然还是茫然,第一次对自己找这个牧师入队的决定產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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