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瘦猴一回到自己阵营,便在坡道底下戳戳点点,大肆鼓噪。一会儿功夫,公路边又聚集起许多人,雨披男们皆面如噀血,目若曙星,气得怒发冲冠,嘴里高声唾骂。骑马男将鞭一扬,抱着长短步枪的铁狼们纷纷窜进树丛,寻找狙位做好了进攻准备。
    「这是误会啊。」见自己闯下大祸,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忍不住发软,一下跪倒在泥泞中双目发直。放俩人离去的后果我岂能不知,难道将他们宰了灭口么?那样将更加刺激群贼。鸳鸯茶依旧在滔滔不绝,我已无心继续去听,头脑一片空白!
    「醉蝶花!」话线那头传来惊雷般的大喝,声音响到连忙乱的莉莉丝们也能闻见,这才将我牵回现实。艾莉森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机按下免提,丢在木桌上,老男人听见我的回应,又说:「听着,直到现在,老婆你做的都非常好,这件事本来就疑竇重重!」
    「我做得好嘛?事实上那俩人是我带进道场的,然后才出了这些破事!你不必安慰我。」
    「我没在宽慰你,先给你普及一些黑帮之间行事的常识好了。射伤探访者的是药店老板,他们是因其他事而起争执,因此它只能被掛起,而无法成为直接开战的理由!你至始至终都抱着化解矛盾的态度,他们赖不到你耍横不恭而借此开战。帮派间同样讲究正当合理性,否则他们很难在道上混。现在摆出进攻态势,那是一开始便决定好了的。」他哀叹一声,痛惜道:「你从刚才起就思维混乱,已经很累了,将手机交给有决策力的人,我来同她说。」
    心思縝密,且又有决策力的,除了智商最高的威廉姆斯,再无第二人选。不过仪宾女不知为何尤为痛恨鸳鸯茶,既不应答也不接电,只是团着手冷眼旁观,做好了听他嘮叨的准备。此女一心多用,让人将两辆货车开到铁门前抵住四角,戳烂油箱以防备碉楼被人攻破。
    同时,堆积在楼里的废旧轮胎也被眾女推到了空地间,并浇註火油。廊下摆着许多旧猎枪,正由拉多克剃刀进行分拣,礼貌者则带着木樨花等人,在附近一带遍设机关,为求保险,一旦狂徒们开始爬坡,他会用铁布利希的铁妆壁花搅乱地形,以此来为眾人争取时间。至于迪姐则在红苜蓿的陪同下,将马匹赶进鹿血滩鐘楼,并检查后门。
    「他们有备而来,不在于你做出多大退让,想找个开战理由还不容易吗?你没听俩个探访者和起先雨篷里的家伙所说的话么?那就是在定调子!找你们麻烦不乏有三,一你们夺了他们的货包;二你们挖走了布雷德利,让他替你们效劳;三就是他们成员被枪击了!」老男人在话线彼端咆哮,说:「不管你们谁在听,都记好了,这些老掉牙的套路,目的是为了让你们產生深重愧疚感,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如此才可体现他们的开战合理性!」
    「你应该自己过来看看实际情况!这些狗东西人数比咱们多几倍,而且武器更精良!」甜瓜已经歇斯底里,冲着手机大吼:「别多废话,就说该怎么办!」
    「据我所知,蒙蒂塞洛的锅子党仍在途中,奥古斯塔的火炬才到了一半人,米利奇韦尔的箭鏃也在整装待发,他们在人到齐前不会贸然发起进攻。」鸳鸯茶思虑片刻,答:「女神峰我只路过而没上去过,坡道陡峭,又建有坚墻厚垒,实在是易守难攻的绝佳地形。」
    19世纪中期,女神峰就已经存在,她是内战时南军的一个军火转运点,曾驻有一个连的守备部队。南方联盟的许多将领都经歷过实战,因此在选址这点上眼光独到。土丘是个绝佳观测点,俯视坡下大大小小的城镇。在其背后是片茂密树林,且被多条河流截断,越靠近堡垒死水潭也越多,经年累月的腐败树叶下满是沼泽,不熟地理的人很容易陷进去。
    最精妙的是上山的陡坡设计,它是个狭长的弧形,当敌兵绕过拐口,也就进入了射程范围。厚实的碉楼将整段山脊填满,连条缝隙都寻不得,只能靠甩飞虎爪攀檐爬壁。普通枪弹摧不垮城垛,强攻必死伤惨重。除非对方有迫击炮或RPG,唯有轰烂大门才能冲得进去。
    「姑娘们,黑帮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是群乌合之眾,别被影视剧文艺作品误导,他们从不讲仁义,有奶便是娘!谁出钱多或让出堂口他们就替谁卖命!这场大战既已开啟,必然将以血溅三尺的惨状而落幕!还击的越狠,他们便越丧胆!但千万记住,别开第一枪!」
    尽管老男人讲得神采飞扬,但莉莉丝们已顾不得再听他啰嗦,围山之人支起高音喇叭,正在底下喊阵!威武的骑马男终于亮明身份,原来他才是铁狼帮的锐将!而轮椅男是火炬联盟的二当家,两者分属完全不同的阵营。此人翻身下马端起话筒,在暴徒面前昂首跨步,高声演讲。果不出鸳鸯茶所料,开战的理由正是三大罪!
    不过,此人硬是给拼凑出第四条罪名,他的原话很繁琐,主题思想大概是这么来的。
    「说我们是垃圾,是横行乡里的恶棍,你们自己难道不是吗?欺男霸女之事一件不漏全干过,最可恨的是你们打破了家庭这个概念。男人打老婆怎么了?用得着你们管?锅党的老工人就是甩了自家婆娘一巴掌,就被你们带走暴打了四小时,那个家伙因为羞于见人自杀了!」骑马男虽是群贼之首,与我们势同水火,但声如洪鐘,宛如电台播报一样好听。
    底下的黑帮各自套上雨披,听着锐将的发言群情激愤,欢声雀跃,纷纷对空鸣枪!
    「还有一些窝囊废,在被你们施暴,肉体遭受蹂躪后,从此在娘家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只得匆匆离婚,躲到外州去茍且偷生。光这一条就该将你们剥皮抽筋,为男人们扬威!」
    从事这些罪名的,是前几代莉莉丝们的专长,现在盘踞女神峰的新生代压根没接触过。最多也只是外出打劫几个藏赃点和毒窑,剽掠药店老板那种小业主。
    「我最恨娘们整天打情骂俏,彼此间行淫这种事!上帝造人是为了繁衍后代,所以才有了男女之分。而今世间妖风席卷,鼠辈横行,一个个都在破坏最基本的人伦道德,拆散家庭,美其名曰解放束缚,天赋人权!呸!长久以往,这个世界不就完蛋了?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咱们就是要铲除你们这帮贱货,若不投降便斩尽杀绝,一个不留!这才是替天行道!」
    一通慷慨激昂的战前演说道完,男人翻身上马,着人开来两辆加装钢板的垃圾车,开始了强攻!这些车都做了特殊改造,玻璃被卸去,而填上铁条和木板,鸟枪根本射不穿,就像在给人家挠痒痒。黑压压的雨披男躲在大车背后,任凭碉楼上弹飞如蝗,只进不退!
    这是他们全部家当了吗?当然不是,透过雨幕我瞧见,还有一排改装过的拖拉机停在公路之上,最致命的是他们不知打哪搞来一辆M551谢里登坦克,正徐徐走在中学过来的路上。
    正因伊腾顿老男人说得煞有其事,一眾小莉莉丝以为骑马男只是在虚张声势,哪知这么快便动手了!现在天才刚入黑,待到大长老出现足有整整一天,届时道场存在与否都是个未知数。像我这种人,出门打个群架淌一鼻子血还行,但要组织人手登城抗敌,显然是个外行。早已是吓得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住!
    「天竺菊呢?蓝花楹呢?」我矗立在雨幕下,任由旁人来回撞击肩头,冲着苍空悲愤地捏紧拳头,绝望地叹息。他们两个许是知道大厦将倾,早就做好了溜之大吉的准备。
    「别哭了,接着!」一条紫色身影出现在背后,朝我甩来步枪。此人脸上涂着盈月圆舞时的靛青色贝类染料,并参杂进银屑,做足了偽装。总之我辩了一会儿,才认出是迪姐。她半蹲在泥水间,仰着脖子使劲嗅着空气,忽然将头一扭,朝着鹿血滩的鐘楼方向狂奔而去。
    「黑帮正在围攻碉楼,你干嘛往后山方向跑?难道打算将我丢下独自逃生去了吗?」腕子被她紧紧拧着,我甩了几下也挣不脱,只得恼怒地大叫:「松开,我寧愿与她们死在一块!」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们分兵了!另有一群人正在绕行,打算趁虚攻破背后的木门!」看得出Dixie也十分烦躁,但她尽量在用一种平和的口吻向我解释。很快我被她拖入那口血池前,她熟门熟路地打开侧后一扇石门,当越过曲折长廊,果真有扇朽烂不堪的大门。
    「你怎会对地形这么熟悉?打算怎么干?」我又惊又喜,七手八脚卸掉銹锁,问。
    「Athrum和Zoe牵马进来时提起的,你别多问,也别冒失出去,我打算烧了附近一带树林,让他们吃点苦头望而却步!你只管做好掩护,别让他们趁机打黑枪!」
    「这两个是谁?」我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发问,原来黄瓜真名叫阿斯兰,红苜蓿叫佐伊。
    大门被推开后,远处的陡坡底下,果然爬着二十余人,在蒙蒂塞洛大战时那个惨遭重创的长须光头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绕了个大圈步步逼来!如若迪姐没有先知先觉,此处无人看守,很容易就被抄了后路。在门推开的一极瞬,对方也註意到我们,慌忙闪身藏入树木背后,频频举枪射击。若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傍晚,铁莲子横飞很容易击中迪姐,然而瓢泼大雨和狂风呼啸,让这等乱枪袭扰大打折扣。而与敌与我态势一样,我也同样打不中他们。
    迪姐坦露在皮装外的雪白胸脯上,被充盈进一股黑气,瞬间青筋化为黑蚯蚓,那对罩子变得漆黑无华。无数骨刺正徐徐从她白嫩肌肤底下渗出来,宛如黑色火山礁巖。群贼见状,不仅垂下手腕,相互间低语,釐不清此女是人是鬼,怎生得那么古怪?恰在此时,那些湿透的树干闪耀出光芒来,无名火顿起,大雨活像汽油,立即猛烈焚烧起来。群贼此前已吃过身陷火海的亏,哪敢再尝一次?瞥见烈火燎原,忙张罗着撤退,不消几分鐘,逃得一个不剩。
    这种阴惨惨的绿色火苗,肯定是迪姐搞的鬼,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并没打算要结果他们性命,只是为了驱走作罢。不然以这些人的速度,根本是逃不掉的。见后山危机解除,她立即窜进门内,要我不必去管冲天大火,只要她不在场,很快就会被大雨扑灭。
    跟着要做的,便是去解了碉楼之围。二十余名莉莉丝正在大门前各个方位放枪,一度遏止群贼的攻势,然而当他们越过拐口,城垛上的枪声反倒变得零星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弹药告罄。实则不然,那是威廉姆斯的计策,她就是要将人再放近一些,好给他们一些惊喜。
    艾莉森家的老奶牛拖着一辆板车站在虚掩的铁门前,上面的火药桶已被卸下大半,礼貌者正在安插引绳,只待他们来到二十米外最陡的坡道,将木桶引燃一只只推下去。这些东西是四周荒芜的库房地窖里翻找到的,摆在下面已经一百多年了,全是三硝基甲苯火药。
    「不必全挤在碉楼上,分出一部分去守备后门,这里有我一个就够了。」她在牛车后张望片刻,对琴弦说:「你只管一只只推下去,不必去考虑火药受潮,引线被浇熄这些事。」
    不得不说,化为妖妄后的迪姐面容变得极度可怖,却又能控製心绪,不会像侩路扎透双目的丧妇般陷入狂暴,举手投足间展示出一股运筹帷幄的气质,令人感觉又竦又艷。拉多克剃刀说,正因她的日常总是十分理智,心态又足够好,所以才能荡涤蛇胚的荼毒,保有人心。
    跟在垃圾车后的群贼不久后逼近铁门,纷纷甩出鉤挠缠绕门欖,然后将锁链掛在垃圾车挡板上,企图用车将门拖翻。正忙得不亦乐乎,忽听得一种沉闷之声响起,两只木桶风驰电掣地滚来,当望见斜面上标着TNT,群贼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抱头鼠窜。就连开车的驾驶员,也连滚带爬出来,追着人流往山下奔逃。紫色身影从碉楼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站在门首前。
    两个百年歷史的黄火药桶果然不堪大用,挨着机轮后停歇下来,却无法引爆。迪姐甚至连手都不举,只是双目凝视着它们,又一阵光芒闪耀出来,坡道中段迅即传来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连山丘都为之颤抖不已。这股气浪将车掀到半空,扎在土道间,成了一堆废墟。
    骑马男目睹全部过程,也有些暗自惊叹,他已明瞭此刻的女神峰有着一个棘手人物,不除去将影响千年大计。然而成串的爆炸让陡坡成了火海,外加迂回的人马灰头土脸奔归,显然这是一次相互实力间的试探,暂时只得偃旗息鼓。迪姐给足了群贼面子,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而是在他们逃得一干二凈后才引爆火药。当然客气只有一次,而不能顿顿免费。
    碉楼上欢声雷动,这场危机轻易地被她化解,若沿循桃花的韜略,对方必将死许多人,仇衅一接便再难化解。迪姐的所为令莉莉丝们佩服有嘉,事实上没人能比她做得更好。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是不是?」威廉姆斯环抱着她的胳臂,无限感慨地问:「我担心过你可能因考虑将来仕途,电视台的工作,没准会悄然离去,我们对你来说就是陌生人。」
    「用餐时我与阿斯兰和佐伊聊了很久,方才明白醉蝶花为何慢慢转变,并爱上这里的原因,过去的我也偏听了错误讯息而无端仇视你们,有些事必须要亲歷一遍才行。」她招招手要我靠上前,说:「我知道你们都很光火,认为所有横祸都是她带来的。实际上,我们谁都不是重点,我们也没人应该被卷入这场风波,那是某个胸怀野望之人想要激起惊天骇浪,彻底搅浑亚弥尔与弥利耶之间的平衡,图谋世纪末的血腥大屠杀,才引发了这一切。」
    黄瓜和红苜蓿兜里揣着迪姐给的钱,她让俩人买几件像样衣服,别穿得吊儿郎当,露出手臂刺青,给人浪跡街头之感。她们怎么想没人知道,但肯定与曾经的我那般觉得她是财神。
    迪姐又将她俩拢在怀中,悲叹道:「看看这些孩子,多年轻啊,还有无限美好的生活在等待她们。我有过想要逃跑的念头,但怎忍心看着她们去死呢?尤其是在我有能力改观一切的前提下。人不可以太自私,工作与前途,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三十条人命相提并论的。今天我的片刻怯弱,将导致未来的我终日生活在悔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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