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废弃的公寓,阴沉的黑夜充满孤寂。
    台北县某个角落,遭遗弃的老旧社区……
    东方大厦。
    死寂的异样氛围缠绕着老树枯藤,还有那遍地丛生的野草。
    黎明前的黑暗,是种彻底的黑,伸手不见五指,连意识都会被吞没的黑。
    五楼,唯一的住户,唯一的尚有水电供给的地址。
    广告纸、缴费通知单加上色情文宣塞爆了一楼信箱,在散落一地的文字里,可以找到明显的共通点。
    ……512房,林先生收。
    穿过永不闭户的公寓大门,放弃不再昇降的电梯,摸黑爬上五楼之后,隐约可以瞧见闪烁的光芒藏匿在房间里。
    歪斜的门牌,没有上锁的门把,都宣告着一种自由。
    完全独处的世界。
    或是只有死亡的世界。
    风闯进许久未閤上的窗口,令忽明忽暗的大灯拉绳跳起了舞步,它不停旋转,不停旋转,犹如疯狂的华尔滋,不到毁灭绝不停歇。
    房内摆着简单的傢俱,简单的陈设,简单的生存步调。
    浴室,坐式马桶旁的浴缸偶而溢出水来,掛在墙上的莲蓬头一再地喷撒细雨打在水面上。
    水里沉着一名男子。
    除了手脚外其馀部份都泡在冷水里头,紧闭的双眼和半开的嘴巴没有任何动静。
    一个气泡也没有。
    溺毙。
    男人伸出浴缸外的手臂满是伤痕,疤痕新旧不一,都像体毛般深深依附在皮肤每一吋。
    没有项鍊,没有戒指,更遑论是耳环;吞满冷水的嘴里一口好牙,在这混沌的世界,没有任何装饰品的身体已不多见。
    身体的冰冷远超过洒下的水温,被死神掳走灵魂的人类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浴缸里,享受成为尸体的喜悦。
    电流导过电线蜿蜒曲折,来到死人的房内,消失在破木椅上老式电话。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铃声响天,为一夜寧静划下不完美的句点。
    电话声盖过莲蓬头的水声,也掩盖住其他声音。
    就像水花激起,水滴打碎在光滑地板的杂音。
    第八、第九、第十……在电话铃声响至第十三声时,话筒离开了它原来的位置。
    它并没有消失,它被拿起,诚如它应该被使用的方式。
    呼,呼呼……
    生命呼吸的节奏在话筒前被放大至另一端,水珠藉由溼透的头发流至话筒,最后停在螺旋不止的电话线上,缩小,消失。
    男人垂首站立,就像刚睡醒的疲态,眼神儘是涣散。
    沉默已久的话筒另一头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传进男人耳中。
    彷彿算准了男人回復意识的时间。
    「死神,我想你也该饿了吧?今天早上十点,已帮你预约好美味大餐,不见不散喔。」
    儘管电话另一端已经掛上电话,男人仍听着话筒,似乎仍沉醉在嘟嘟的讯号声里。
    跟溺死前的耳鸣声有点类似。
    碎雨不断打着浴缸水面,就快填满因缺少男人而短缺的水位。
    白光明灭,让男子瘦高的身材一下清晰,一下又隐入黑暗。
    肌肉分明,身体健壮,唯独脸色苍白。
    他扯动拉绳,关上灯泡。
    却张开活生生的眼睛。
    扰乱了纯粹的黑暗空间。
    赤红,燃烧着生命之燄的双眼。
    「怎么了,伯爵。」穿着米色窄裙的女人端来一杯咖啡,微捲的褐发带点俏丽,毫无血色的肌肤苍白到病态程度,即使右眼下有颗明显的黑痣也不影响女人的美。
    「今天约了谁?」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女一男,杂乱无章的资料夹、纸张和册子摆满了大部份的办公桌,坐在最大桌子前方桌角的男人拿起咖啡,小酌一口。
    嘴角上扬。
    「来的人跟这杯咖啡一样,又黑又苦。」男人戴着墨镜,顶着魔术师才会戴的帽子,他一袭黑色西装和苍白皮肤造成极大反差,鹰勾鼻和翘起的八字鬍很容易让人错认为是英国绅士。
    黑白电影里才有的画面。
    突然响起广播语音,机械式的女性音质。
    「人员要求进入,请批准。人员要求进入,请批准。」
    褐发女人按下手中的遥控器,对面的墙上便投射出虚拟影像来。
    藉由画面可以清楚看到一名男子正步过走廊,进入一道电梯里头。
    只见男子桌上摆了三面液晶萤幕和三块键盘,一具多重关节组合而成的傀儡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直挺套装可以看出是上班族女性的模样。
    平滑的木製脸上沾着一滴明显的鲜红血滴。
    「让他进来。」伯爵注视着虚拟影像,语气中带点喜悦。
    褐发女人接收到命令后向傀儡人形舞动右手五指,只见人形流畅地键入指令,三面液晶萤幕分别跑出连续的程式画面,令人眼花繚乱。
    「瞭解,确认放行。瞭解,确认放行。」
    「原来您找的是他!由他来执行屠杀的任务通常都惨不忍睹,唉,到底是哪个倒霉鬼?」褐发女人在办公桌桌角按下水壶的保温开关,喝起自己亲手煮的黑咖啡。
    「跨越黑白两道,人蛇集团的幕后黑手,当红的刘姓立法委员。」
    伯爵转过头望着女人,耀动的眼神就像在欣赏一幅名画一样。
    「人称『黑熊』的刘武熊?」女人回应聪颖的笑容,「近几年靠着威胁利诱、疏通政要人员大赚人蛇的黑心钱,身边的保镖更是铜墙铁壁,每次出门身边至少绕了十几二十人,哼,也难怪您要找『死神』来了。」
    「这种阵杖除了他,我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人选。」伯爵捻着滑稽的八字鬍说道。
    「只不过,在死神大杀特杀之后,谁来负责寻找碎片的下落?」
    「那还用说,」伯爵开始移动高瘦身躯,慢条斯理地走向门口,像鲜血般赤红的眼眸视线没有离开过女人身上,「这么重要的关键,一直以来,我只相信一个人。」
    「原来如此,」女子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喉中的咖啡苦味,与被男人信任的满足感,「最后还是得要我卡蜜拉不可是吗?」
    「根据情报来源,」伯爵调整完头上的高帽,接着整理身上衣服的纹理与皱折,「碎片就藏在目标随身携带外套内袋中。」
    「让死神背负媒体紧迫盯人的目光,然后我再如入无人之境,将碎片轻松入手。」
    「完全正确。」
    「这样对死神是否太过于残忍了?」
    「那傢伙根本不在乎任何事,」伯爵自言自语,看着投影画面里的男人已经走出开门的电梯,他柱起l形的木製拐杖,一本正经地边走出自动门边说道:「他只想享受疯狂杀戮的生存实感罢了。」
    接待室灯光在按下开关的瞬间变得明亮,伯爵以绅士般步伐移动至另一道门前。
    名为死神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接待室门外,他既不敲门也不说话,只是不发一语地站在原地。
    赤瞳透过门上的玻璃倒映出的,只有空无而已。
    「真是准时啊,死神,」伯爵打开门,迎接男人的到来,「不过你除了准时比较像正常人外,就是个十足的怪胎了。」
    死神没有笑容,应该说没有任何表情,他凝视着高帽子绅子,两人身高都超过170公分以上。
    其中包含帽子的高度。
    「进来吧,怎么,还是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吗?」
    伯爵热情招呼,彷彿老朋友见面般开怀。
    死神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连声音都未曾自喉头发出。
    他身穿墨黑背心,牛仔裤,球鞋是已经沾满乾掉血跡的顏色。
    由绅士带路,死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地下楼层宛如迷宫,一间又一间的门不断出现在两人身旁。
    直到尽头,伯爵带领死神一同走进厚重铁门的房内。
    房里一片幽暗,仪器发出的绿光尽情在黑暗中奔走。
    中央一张方桌搭配二张沙发椅。
    「来,这张拿去,」伯爵拿出一片纸张递给死神,上面有黑熊的彩色照片和经常出没的地点明细,「我已经将重点浓缩了,以你现在混乱的精神状况,勉强可以理解吧。」
    死神接过来,赤目瞪着纸上的照片许久。
    「认清楚了吧,记住,给你三个星期的时间行动,千万不要在目标尚未出现时闯进去,以免他加重防备,到时候行踪就更难掌握了。」
    死神依然瞪着照片。
    「我说过了,你替我办事,我帮你回復记忆。」
    死神瞪着。
    「也许之前试过一些方法,可惜都没有显着的效果,」伯爵偽装出失望神情,「我相信你一定也试过藉由让自己陷入濒死状态,来刺激记忆的方式吧?」
    点头。
    之后一阵沉默。
    「好了,我不会放弃的,你也不行,」两人一同起身,漆黑的房内亮了起来,伯爵轻拍对方的肩膀,「毕竟想起自己到底是谁,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
    无声无息,没有留下隻字片语。
    一转眼死神已经离开绅士眼前。
    伯爵在死神离开后继续捻着八字鬍,坐在沙发上拿出漆黑烟斗,「虽然我们都是血族之后,但贵族和平民的阶级仍然是我们无法逃脱的宿命。」
    烟草,被划出火焰的火柴棒点燃。
    浓浓地吸了一口,烟雾随着话语飘散而出。
    「你就一辈子为我工作吧,死神……」
    伯爵裂开的嘴角藏不住尖锐獠牙。
    「只要有我在,你永远都不可能有拾回记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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