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转到一月前,胤朝皇宫传来一封加急的信件。
    “朕的好侄儿果然乖乖接受朕的册封,或者说是,苏亭山那老贼终于肯服软一次,否则等我清算完彭广奉这厮,他们也蹦跶不了多久。”
    “皇上英明,竟能想出一石二鸟的计策,既可以逼得彭广奉和苏亭山两条老狗互相撕咬,又能以册封太子之事昭告天下,只有您承认的太子才是正统。”
    空旷的乾清殿里,萧锋晟打量座下的臣子,将他谄媚的神色尽收眼底,“你倒是口齿伶俐,敢把朕的心思揣摩得头头是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听到他的语气转变,孙晧立即离座跪下,诚惶诚恐地解释,“微臣,微臣弄巧成拙、实属愚钝,还望皇上开恩,饶恕微臣失言之过。”
    见到他这般卑微讨好的态度,反而让萧锋晟感到新奇。
    当朝臣子跟了先皇多年,明面上碍于他的威权不敢继续声讨,可他知道,他们那不卑不亢、自视清高的模样背后,定然在私底下对他指指点点、面从背违。
    尽管他费心费力换上几个新面孔,原有的士族世家仍是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再加上胤朝战事混乱,他要维持前线作战,更加不能妄动朝堂政局,随意砍杀臣子,久而久之,那些元老也敢摆出文人士族的酸臭脸,动不动给他说教,实在是厌烦至极。
    如今遇上个识趣的家伙,他看着顺眼许多。
    “兵部侍郎孙皓。”
    “微臣在。”
    “朕似乎记得你是五年前的科举进士,家住何方?”
    “回禀皇上,微臣家住青州滨城。”
    听到他的回答,萧锋晟的目光愈发犀利,几乎要将他看个对穿,“滨城……是个好地方。”
    作为曾经的英亲王,众人早忘了他的母妃是被父皇从滨城带回的姑娘,他们只记得她入宫产子后,没过多久就患上心病、撒手人寰。
    “说吧,你认为苏亭山所称萧翎玉跟随骠骑军穿行郦州、向彭广奉宣战的做法,有几分真假?”
    “微臣认为,苏贼所说的皆是扰乱判断的谎言。”
    ————
    一月后,随着一封封加急密令传入郦州螺县,副将樊川的叹息日渐增多。
    皇上身居千里之外,以诏令指挥前线布局,实属他从军多年头一次见到,但他也知道,诏令所描述的只不过是大致战术,实际上每一营、每一队的作战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特别是开战前的军情刺探,一旦有风吹草动,就有可能推翻原有的计划。
    “如今清谷、望安、螺县叁地皆已做好准备,就等明日苏鸣渊率军经过清谷县,来到叁地之间的白翁岭,就是我们出兵作战之时。”
    营帐里,樊川正和其他同僚反复确认军情布局。
    “白翁岭的哨岗均已布置完毕,与其他两县的军队互相保持传信,此次定然要让那什么苏小将军吃够苦头。”
    “不可轻敌,此人既是苏亭山之子,又在熙州之战中屡创军功,不是等闲之辈。”樊川看到有人仍是不屑的神情,正色叮嘱道,“一年前,我还是南营军副将之时,就见识过苏鸣渊的勇猛狠辣,此人当真不能以寻常公子哥看待,”
    虽然禁卫军的四大军营分处京城郊外,但有时也会聚集于一处,以骑术、射箭、军阵、拳脚等方式互相切磋。
    苏鸣渊正是在一次次的针锋较量中,把叛逆桀骜的名声逆转成苏小将军的美言。
    只是这称谓到了地方驻军的耳朵里,大多当做是土鸡瓦狗巴结苏家公子而故意编造的虚名,唯有樊川事无巨细把关所有细节,表现出实打实的重视。
    “无论如何,谨慎为要。这两日拦截的商队,就在今晚开始处理,若有异常,务必速来请示。”
    是夜,螺县郊外驿馆灯影星稀,除了马棚偶尔传来几声嘶鸣,庭院里也有些许细微动静。
    “……就是这里……按计划行事……”
    “……东西放好……”
    “……撤。”
    不速之客来去匆匆,似乎仅是为了做些小手脚。
    苏鸣渊等了一会,确定那几个人不会重返,便从马草堆里跳出来。
    没过多久,同样潜伏于周围的其他兄弟就找到了马车上多出来的东西。
    “银元宝?”刘永躲在角落里打起火折子,照亮银元宝的底部,“居然是官银。”
    私运官银,这可是不亚于烧杀抢掠的重罪。
    只要有可疑的证据,定然少不了一番关押盘问。
    “咱们的马车都被塞了官银,难道已经暴露了?”
    “看看其他商队的马车。”
    “其他马车也被塞了东西,有的是粮食,有的是布匹,似乎并不刻意针对我们。”
    得此结果的众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看着手里的银元宝想不出对策。
    他们作为先锋营的精锐,此番跟随苏鸣渊乔装深入郦州内部,只为了给骠骑军开路,提前预知开战的时间节点——
    他们与主力队伍始终保持两日路程的距离,并且,每过一城就会留下一人蹲守驿站等待前方的书信,只要敌军着手切断官驿往来,线人等不到苏鸣渊的回信,就会向后方到达的主力队伍传递消息——
    这本就是一场互相预判的较量,一方如何制造战机、另一方如何逆转应对,靠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谋略和经验。
    偏生樊川最不缺的就是经验。
    次日,驿馆诸多商队果然被搜出官银,引来衙门差役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辆也有银元宝,马上把车拉出去清点。”
    “等等,官爷官爷,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搞错了?我们这是寻常运送布匹的商队,绝不会倒卖官银……”
    “闭嘴!物证在此,你有何冤情也得到县令大人面前说。”张捕头大手一挥,命令属下将整个商队都抓起来,一同押送衙门。
    一时间抓捕的人越来越多,驿馆看上去竟是有些冷清。
    这些查出官银的商队大多是贩卖粮食的,联想到昨天有军队士兵过来向他索要驿馆往来暂住的名单,王富难免擦了把汗,感觉自己猜到了差役押送商队的真实意图。
    “王主事,头儿叫你过来。”
    “来了来了。”
    王富一路小跑赶到张捕头跟前,发现他的人正在翻找另外几辆马车。
    车上米袋成堆,显然也是个买卖粮食的商队。
    “王主事,这些粮食归属的商队从哪来的?”
    “这……小的记性不好,记不住所有马车的来路,要不我去把剩余的这些人喊过来挨个盘问?”
    “等会。”张捕头示意他待在原地,转而低声询问属下,“官银收回来多少两?”
    “头儿,收回来二百两,一个不少。”
    “那就行。”张捕头摆摆手,吩咐上百名差役留在此处,看管马棚、封锁驿馆,其余人押送商队和马车离开。
    此间事了,王主事松了口气,苏鸣渊却不敢掉以轻心。
    昨晚事出突然,他们大致推测有人试图栽赃商队,借机吞并货物。
    但他们想不出完美的对策,只能先把银元宝转移到其他商队的马车上,否则今早要是稀里糊涂被抓进大牢,那真是走投无路。
    “咱们放出消息说太子殿下跟随骠骑军出征,英亲王定然疑心作怪,认为太子身处西营军,所以这次博弈,他多半会用主力队伍截杀西营军。
    至于清谷、望安、螺县一带,本就有地形优势,只要计策得当,就有希望以少胜多,再不济也能拖住骠骑军,实现双线开战,可他们绝对想不到,如此种种全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并且还是太子认为最差的做法。”
    说完这些,刘永再次环视周围,确认庭院里没有其他人走动,继续装作整理货物的模样。
    “今日骠骑军就会抵达清谷县,留守的兄弟没有收到我们的回信,定会和任副将接头,届时,我军先发制人,一招回马枪拿下清谷县,再等待时机逐一攻破望安、螺县,咱们的任务就算成功了。”
    听他一顿分析,其他兄弟皆是心思畅快,翘首以盼胜利的到来,唯有苏鸣渊仍是皱紧眉头的模样。
    “若没有记错,我们现在是唯一一支留在驿馆的粮商。”他回想早上的所见所闻,一个最坏的结果浮现在他心头,“如果螺县军队只是略施小计、强抢粮食也就罢了,只怕对方经验老道,不会放过这点细节。”
    “您是说……我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事难有周全之策,说明敌人将领并不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苏鸣渊越想越觉得,他们决不能低估对手,“趁消息还未上报到决策者的耳朵里,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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