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两位老人便去午睡了。
    相聚并未多轰轰烈烈,但姚景说,他上次来是正月十五那日,也只与爷爷奶奶匆匆见过一面。
    他带伍桐去旁屋看小兔子,伍桐以为只有一只笼兔,跨进门槛,却又闻见臭味熏天。
    被姚景称作小羊的老养“白白”跟在他们旁边不住地咩咩叫,吓得栅栏里二十几只兔子四处蹦跶,很是壮观。
    奶黄的,白的,黑的,什么兔子都有。
    忽然间,姚景一直发的兔兔表情包,有了溯源之处。
    姚景见到兔子,形象大变,嗓子细得跟女孩子一般。他满脸陶醉,抱起一只只兔子给她看,然后点名:这是土豆,这是白菜,这只应该是茄子的儿子。
    兔兔乖,兔兔可爱,兔兔跟我去S市吧。
    吸完兔,他精神大振,带着伍桐出去探险。
    老羊白白就跟在他们后面,两人一羊钻过一个传说吃人的山洞,绕出去后,到了一片田野之上。
    不远处老树旁,又有一堆白花花绵乎乎的羊群,竟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在赶。
    午阳被云层遮挡,绿野之上除了他们和牧羊的小孩,再无其他人。天幕微阴,有几分萧索。
    但凉风徐徐,伍桐的皮肤都在自由呼吸。
    仿佛身处无息的旷野。她踩着柔软的泥土,摸了摸白白有些乌黄的脑袋,说:“做一只羊也不错。”
    “会被吃掉的。”小狼露出险恶的一面,恐吓她。
    伍桐好奇:“那为什么白白没被吃?”
    黑衣少年扬起臂腕,将视线投向远方。风扬吹起他的细发,白白歪了角,蹭他的腰间。
    卸下浓妆的小狼眉眼清素,与舞台上那个万人追捧,偶也不藏野心的他不似一人。他与这个地方融合在一起。
    伍桐蹲下来,支起胳膊看向那个在田上玩耍的小孩。不像她在牧羊,而是羊在牧她。
    小狼小时候,也会放羊吗?
    狼牧羊,还真是有趣。伍桐正想到这其中的微妙联系,姚景也蹲了下来。他摘下地上一棵草放进嘴里叼着。似有心感一般,忽然道:
    “我小时候,没有学上,也和她一样,每天都在放羊。如果是今天的天气,下午很早就能出去,到日暮降温前才回家。奶奶说我小时候自闭,不爱说话,没有朋友。”
    “但其实我有。我一直记得,那时候小羊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人在外面玩尽兴了,偶尔忘了回家,便倒在羊身上睡过去,羊也不会跑走。”小狼说到这里,笑得甜柔,又歪了头靠在伍桐肩膀上。
    “那你后来怎么做霸王了?”伍桐好奇。
    姚景咯咯笑了笑:“后来上学校,班里男生来偷我羊,我抄起家伙就去打架。把人牙齿敲碎了,差些砸坏眼睛。他们就都叫我景哥,再不敢招惹我了。”
    “叫你哥?你没骗我吧。”伍桐真的不信。
    小狼猛地抬头,装模作样龇牙,奶凶奶凶的。伍桐哈哈一笑,抬手把他头发揉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身旁的白白倒被他吓到,转了个弯,在伍桐膝边坐下。
    “这么容易就叛变呀。”伍桐撸了撸白白的背毛,有些粗糙。
    姚景又软乎乎趴在膝上看着她们俩,清冽的声音继续道:“有一年家里艰难,为过年,我爸妈未等一只羊成年便杀死。当着我的面,血淋淋地,浇满院子。他们又逼我吃下,说补脑子,就该涨成绩。吃完后,我一直做噩梦。”
    “后来我养的那群小羊,也都一只只长大,一只只被卖掉或宰掉。我出去打工前,求奶奶把白白留下,就当是我陪他们。我也没想到,再回来真能见到她。”
    “在外的日子里,我这双手不知屠杀过多少羊。只是,我一次噩梦都没再做过。”
    两人在山上住了三天便恋恋不舍回去。
    这短暂而无所虑的日子却永远留在伍桐心中。后来无论怎样回想都美好。
    她在高原,第一次在星空中望见银河,第一次爬了五米高树,也第一次抓蛇。
    两人默契地不提城市里的所有事,那些不可推卸的责任被卸下,求之不尽的人生欲望被遗忘。
    下山的车,路程一小时伍桐也嫌太快。她恋恋不舍地回望车后弯路,说:“外面的人总以为山里是垢秽泥坑,饥寒险恶。殊不知离开这里,才要面临真正的水深火热。你当时出去打工,是怎样的心情?”
    姚景拉过她的手,极为寻常地说:“我那时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回头。”
    两人下车,便要赶赴机场。出租车开了二十分钟,姚景忽然喊掉头。
    伍桐以为他隐藏了几日自己的压力,现在不愿回去面对。
    姚景却用极大的力扣住她的手,十指相缠,他说:“姐姐,我还想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他们又回到县里,在一条凄凉无人的老街停下。
    下车,伍桐看见两道卷帘门,门上贴满广告,一扇门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叉。店匾是塑料框上加了破旧简布,一看便经历多年风雨,斑驳且破损。布已褪色,只能依稀辨清上面印的字:恒阳汽修。
    伍桐东望西望,颇为感兴趣地问:“我们目的地是哪里?”
    姚景自下来,就一直未肯放开她的手。伍桐甩了甩,才意识到双手交触间已有一层薄汗。而姚景的声音微微颤抖:“就是这里。”
    他似是想要坦然坚定,却露了怯,话也不稳:“姐姐,你知道我没读高中。初中以后,我就在这里做汽修工。一个月工资两千。”
    换做别人,可能真会以为他是在报家底。
    但伍桐瞬即从他微低的头,不安的神色之中读出某种熟悉的东西。
    在管管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之前,那巨大到将她完全吞没的噩梦,无法战胜的——自卑感。
    两千是一架直播游轮的价格。
    他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钱辛苦钱给她上游轮时,又是如何舍得的呢?
    伍桐的心不受控地为他疼痛,她拉过他另一只手,温柔道:“嗯,这么早就能独立,换作我,绝对无法做到。”
    姚景却怕戏语成真一般慌张地说:“姐姐才不用干这种事。你是天之骄子,想要的都会得到,不会再辛苦。”
    伍桐读出他话中之意:“做汽修工很辛苦吗?”
    姚景的眼框红了一圈,目光怯懦:“在这里不苦。出去外省了……才苦。”
    “为什么苦?”伍桐循循善诱。
    他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兔子,动了几次唇才慢吞吞道:“因为,没有尊严。”
    因为老板都说穷地方的人要出人头地,就得狠狠干。
    汽修店没有宿舍,租的房子漏水还爬鼠。
    店里的同事笑他细皮嫩肉没有男子气概,他把人摁回去揍了几下,便被开除,又得换店。后来才知那同事是老板的侄子。
    可这些也还能忍,直到某日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店门口刷手机,看见一个女孩画的鲸落群。
    她说:“鲸死后尸体沉入海底,形成供养千种生物存活的鲸落。像不像一艘失事百年后的船骸?鲸与船一样都与海格格不入,因为它是体温37℃的哺乳动物。有时候我觉得这种食物链的轮回也会印证在人身上,现在食鱼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和鲸一样被小鱼所食。”
    姚景只觉得这话弯弯绕绕,和其他在直播的人说出的都不一样。她清冷的声音娓娓道来,让他想起在院中被宰杀的那只小羊。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关注,从此以后,再没落下她一场直播。
    很快,他便搜集到一些关于她的琐碎信息。譬如她是一个学霸,家在繁荣的B市,最喜欢的科目是他书都没看下去过一页的物理。她英语口音特别好听,说话吐词总是难懂。
    他依旧不识人为何要出人头地,只想要离她近些。
    可是——
    “因为,我只是山里的一个小混混,没文化,没出息,没审美。我离你,好远好远。”姚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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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告,下章要干票大的(不是指doi的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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