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吉普车内,杰瑞德和戴维娜把日记本摊放在座椅的扶手上,全神贯注地阅读起来,翻页的声音在空气中回盪不已。前面三十多页都是记载着戴维娜父亲在研习魔法时的心得,以及对于施展魔法抱持的理想,直至他们翻到后面的页数,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发现「莱特尔」三个字,两人的心头猛然紧缩,开始以缓慢的速度,细阅每一个段落。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日晴
    亲爱的日记,今天是让我心情感到激动不已的日子。在过去二十五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某件邪恶的物品,它是一颗来自奥斯汀家族的鑽石,由于他们在数百年前使用黑魔法打破了生物与灵魂的结界,导致一股强大的黑暗力量长久以来都蕴藏在其中。虽然一直有传言说,这颗鑽石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我始终不相信这个说法。若然黑暗的力量没有被消灭,它是绝对不会甘心自动离开的。而事实证明,我坚信的想法是没有错的,终于就在今天,让我收到一封神秘的来信,对方报称曾经见过结界石的出现,并邀请我前往酒吧相见。
    我本来以为对方同样是属于巫师的身份,没想到与我会面的,居然是一位自称莱特尔的吸血鬼。坦白说,对于有吸血鬼知道关于结界石的事,我是感到相当意外。他说是透过认识的巫师口中,知道我在寻找结界石的下落,于是主动前来找我的。他在一年前到过巫师黑市一趟,并在某间店舖中发现一颗鑽石的存在,虽然他无法确定是否属于结界石,又或许是否已经出售,但他认为可以带我到那里一趟,查问鑽石的事情。
    儘管我是很希望能跟他一起前往黑市的,但事实上,我并不放心让怀有身孕的罗莎琳独自留在家中,要不是露西答应在我离开这段短暂的日子里,会搬过来跟她一起住,我根本无法允许自己出这趟远门。但罗莎琳对于我这次的行动,却是给予百分百的支持。对于这一点,我向来都觉得很感激。自认识她以来,无论我做任何事情,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我,给予我最大的信心。这一生能够娶到如此善解人意的她,我相信绝对是上天赐给我的福分。
    前往黑市的决定,我没有让母亲知道,我甚至没有打算让她参与这件事。因为我清楚知道她讨厌接触黑魔法,不希望我与黑魔法的事情扯上半点关係,但另一方面,我认为巫师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要做正确的事情,这一直是我坚定的信念。如果任由这股黑暗力量继续流传下去,对这个世界始终是莫大的威胁。因此,我决定瞒着她,与其他巫团合作净化这股原始的黑暗力量。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五日阴
    亲爱的日记,经过四天的路程,我和莱特尔终于顺利抵达位于塞尔维亚一个人口不算稠密的小镇。虽然我早就听闻巫师黑市的存在,但亲眼看到不少人在这里进行交易,实在是令我心痛到骨子里。我向来无法理解,为何总有一部分的巫师会贪恋黑巫术赋予的强大力量,却往往忽视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恶魔永远只喜欢做交易,他让你获取他的力量,必定要你有所奉还。只可惜,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游戏的规则。
    莱特尔带着我走进一间破旧的小店舖,那里是专门出售进行黑魔法的草药。当我踏进店内,闻着那股辛辣刺鼻的草药味,浑身就觉得很不舒服,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我知道是因为受到黑暗魔力的影响,导致草药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然而,在尚未问出结界石的下落之前,我都必须要强忍着这种厌恶感,绝对不能在对方面前显露出来。
    店主是一位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操着一口不纯正的英语。当她询问我们到来的原因,莱特尔并没有转弯抹角,直接表明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看到她偷偷摸摸地将一颗鑽石收藏起来,这次是为了购买这颗鑽石而来的。闻言,她的双眉马上皱起来,郑重要求我们向她说明需要这颗鑽石的原因。
    莱特尔早就提醒过我,不能对这里的巫师说真话,于是我只好把白巫师的身份隐藏起来,告诉她希望获取这颗鑽石,跨进虚无结界里寻回某个灵魂。她似乎是知道我清楚了解这颗鑽石背后的故事,终于渐渐放下内心的警戒。
    后来,她拿出一个黑色木盒在我们面前打开,里面放着一颗硕大明亮的鑽石。我很确定那是结界石没错,外型与巫师典籍上描述的完全吻合,呈狭长的椭圆形,两端有着圆润的尖角。而且我还感受到,有一股黑暗邪恶的气息集结在鑽石的内部。它们似乎知道我是属于白巫师的身份,于是不断利用低语声来扰乱我的思绪,引诱我臣服它们的力量。
    下一秒,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渴望触碰它,确实感受这股力量。幸好店主及时将木盒关上,才让我的思绪回復正常。她很明确地向我们表示,要是想得到它,必须要向她提供五朵枯蚀花进行交换。
    枯蚀花是一种拥有暗红花瓣、黑色花蕊的魔法植物,主要用来扭曲人的心智。它通常生长在森林较为阴暗的位置,採摘它有一定程度的危险性,因为植物能够感应生物的靠近,从而喷出一种带有强烈气味的花粉,令採摘者吸入气味而中毒死亡。要採摘它,除非能够找到方法消除它的气味。虽然我很清楚有魔法能够达到这种效果,但枯蚀花是属于黑暗性质的植物,她希望获得它,自然是打算用来进行某些骯脏的行为,帮助她採摘这种植物实在是有违原则。因此,我感到很犹豫、很挣扎。可另一方面,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在其他怀有恶意的人发现结界石之前得到它,然后将它彻底摧毁。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六日阴
    亲爱的日记,今天莱特尔带我到当地的酒吧畅饮一番,他知道我仍然很苦恼,无法就店主提出的交易作出决定,于是主动向我分享他的想法。他说,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身不由己,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馀地,只能逼着自己放下那些所谓的原则,去做一些违背意愿的事情。
    我花了整个下午反覆思索着他的话,觉得似乎不无道理。虽然我清楚知道採摘枯蚀花,会间接帮助店主达成某种不好的目的,但相比之下,蕴藏于结界石的魔法是能够将灵魂带回现实世界,这种破坏自然秩序的力量可是会为世界带来更严重的祸害。最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决定以灵魂分离术到枯蚀花盛开的地方进行採摘。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七日晴
    亲爱的日记,今天我跟莱特尔将採摘回来的枯蚀花带到店舖换取结界石,店主对此非常满意,原因自然再清楚不过。蕴藏在结界石里的黑暗力量,是用来连接存放灵魂的虚无结界,对她来说并没有实际用途,除非她能够汲取当中的黑魔法,并且据为己有,但那是属于既高阶又危险的魔法,一般巫师都不会冒这种愚蠢的风险。
    之后在连番追问下,我们终于知道这颗鑽石当初并不是她找到的,而是两年前,当地一位矿工在矿坑中挖掘出来的。以为是幸运降临的他当然是马上把鑽石拿出去卖掉,藉此换取一笔可观的金钱。刚好收买货品的正是她的朋友,由于对方也是巫师,自然感受到里面流动着一股魔法的力量,于是拿着这颗鑽石前来找她。
    她父母生前相当崇仰奥斯汀家族创造出来的黑魔法,经常向她提到关于这个家族的事情,甚至到处寻找他们记录下来的各种黑魔法咒语,所以她清楚知道这颗鑽石的存在,渴望能够取得当中的力量,让自己的魔力更上一层楼。
    可惜事与愿违,儘管她费尽心思,尝试利用多个魔法咒语来汲取鑽石的力量,始终还是不成功。她不眠不休地翻阅各种魔法书籍,试图寻找破解的方法,直到后来发现,只有属于奥斯汀家族的巫师才能够随意操控蕴藏在鑽石中的力量,否则它只是单纯用来打破虚无结界的界线。知道这一点后,她感到很挫败,然而又无法公开将鑽石当作商品出售。她心里很清楚,倘若所有人都知道结界石在她手上,自然会衝着她而来,用尽各种卑鄙的手段来抢夺它。
    她不能冒险让自己陷入危机,于是偷偷把它藏起来,打算日后用来跟需要这颗鑽石的人进行交易。
    她的话让我不禁悄悄地松了口气。只要结界石被找出来的事没有对外洩漏出去,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个令人安心的消息。不过我还是担心,把这个东西放在我身上会有着无法预测的风险。于是回到旅馆后,我毫不迟疑地施展传送术,打算先把鑽石交由某位巫团的领袖来保管。
    只是万万想不到,怪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当整个魔法完成后,对方竟然打来通知我并没有收到结界石。我感到万分震惊和惶恐,但在印象中,我很确定没有一个步骤出现错误或疏漏,后来我再尝试传送别的东西给对方,结果还是没有收到。
    直到那一刻,我终于发现导致这个现象出现的原因。使用传送术,是需要利用施咒者以及接收者的血液来进行的。很明显,我用来施咒的血液是被人调包了。
    我不敢相信这一点,更无法相信我居然亲手将结界石送到别人的手中。就因为我的失策,而酿成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我没有办法面对任何人,更没有办法面对自己。我渴望为事情想出解决的方法,却发现根本无计可施,这种无力的感觉彻底要把我给淹没……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八日阴
    亲爱的日记,昨天一整晚我都无法入睡,我就算想破头都想不到血液到底是被谁调包了,更不清楚结界石现在落入谁的手中。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同时感到很丢脸,一心只想尽快拿到结界石,却没有让自己提高警觉,要是有人想利用这个黑暗的魔法物品进行颠覆世界的事情,我就会是那个罪魁祸首。
    这种罪恶的愧疚感不断侵蚀着我的心脏,折磨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觉得很徬徨、很无助,于是不断利用酒精来麻醉自己,渴望能减轻这种痛楚,不管莱特尔如何劝阻,我都没有停下来,直到后来收到露西打来的电话,告诉我罗莎琳被送进医院的消息,才让我从颓丧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由于罗莎琳的腹部持续闷痛,医生说她随时有可能会临盆,露西要我尽快赶回去。我当下的心情很慌乱,完全无法思考,马上请莱特尔开车载我回布克顿镇。
    一路上,我告诉自己必须要振作起来,暂时不能再被结界石的事情影响情绪。我很清楚,巫师的事情是我的人生其中一部分,我承认这部分一直以来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但现在这一刻,丈夫和父亲这两个身份在我心中佔的份量变得更重。尤其面对快要分娩的罗莎琳,我更不能在她面前展露出这副崩溃的愁容。照顾她和孩子是我在馀下人生中最大的责任,我不能反过来要她担心我,令她的心情受到影响。
    因此为了她们,我必须要坚强,不能轻易被击垮。
    但这不代表我会放弃追查结界石的下落,那是我酿成的过失,是我需要负上的责任。既然有人存心拿走结界石,必定是打算啟动当中的力量,用它来达成某种目的。我知道博德尔巫团拥有一个魔法仪器,能够侦察到黑魔法在全球各地分佈的势力,奥斯汀家族的魔法是来自于最原始的黑暗元素,力量自然最为强劲。只要他们发现到某个地方出现异常的黑暗力量,就能够知道结界石已经被啟动。到时候根据力量散播的来源,便可以顺利追踪到它的位置。
    倘若真的需要走到这一步,就表示我们将要迎接一场硬仗,一场与黑魔法进行对抗的战争。但无论事情的发展是如何,我都必须要让一切走回正轨。
    「我爸之后都没有写下去了。」
    戴维娜发现接下来都是没有任何字跡的空白页,语气里有着掩不住的失落。她不清楚父亲为什么没有继续写下去,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后来要把日记埋藏起来,只知道这本日记包含着很多他在经歷不同事情上的内心感受,一些他未曾向人吐露过的心声,让她的心情被压得沉甸甸的。
    「他是个很勇敢的人。」杰瑞德将视线从日记转移到她身上,看到她面露复杂的神色,他不禁以旁观者的角度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事实上,对于自己的情感忽然变得这么细腻,连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你父亲很清楚自己当时最大的责任是什么,所以不容许自己被颓丧牵着鼻子走,如果说是谁把他从这种绝望的情绪中解救出来,大概就是你和你母亲。他一方面不希望让你母亲担心,另一方面希望能全心全意照顾快要出生的你,但他知道,倘若被绝望的情绪拖进谷底,他是没有办法做到这两点。在他的心目中,你们两个是比任何事情都来得更重要。」
    他这番话令戴维娜的心房涌起难言的酸楚,一股几乎要窒息的难受感汹涌而来,彷彿有人在用钢铁的拳头狠狠敲打着心脏。她根本没有办法知道,在父亲坚强的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伤痛。她实在不懂,在家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又有什么关係?那从来就不是懦弱的行为,而是暂时卸下肩膀的重担,偏偏她父亲却这么傻,就因为不想让她和母亲担心,选择默默承受这一切。
    「你会觉得关于结界石被抢走的事很奇怪吗?」杰瑞德似乎是想让她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于是转移话题的重心,紧锁着眉头,提出浮现在心中的疑点。「就像是有人知道你父亲会到黑市寻找结界石,也清楚他会利用传送术,将结界石传送给别人,才能够暗中安排将血液调包。」
    「但会是谁?」戴维娜皱起双眉,开始埋头苦思起来,语带困惑地继续说道,「如果是卢西安或弗罗拉,凭他们的实力绝对能够直接抢走结界石,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我没有头绪。」杰瑞德轻轻摇头,眼底蕴藏着一抹深奥难懂的光芒。稍停片刻,他再度啟唇说道,「不过现在总算明白,莱特尔先生是因为认识你的父亲,而知道你的存在。」
    「但我始终不懂他向我求救的理由。按照你之前所说,莱特尔先生应该认识不少高阶的巫师,那他应该要把这种画面连结到他们的梦境里才对,为什么要找我这个根本还没认清自己身份的初阶女巫呢?」种种疑问顿时在戴维娜的脑海里来回撞撃,令她感到头痛不已,却始终无法想出个所以然来,「而且,结界石最终会在莱特尔先生身上找到,也是一个充满着问号的地方。」
    「我没有办法解释这些事情,毕竟这本日记是属于你的父亲,而不是莱特尔先生的。」虽然听出她的语气变得颇为激动,但他偏偏对于这些问题无从入手。尤其是,製造这些疑问出来的是莱特尔先生,他就像是一个神秘的谜题箱,浑身充满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秘密。而在现在这个阶段,杰瑞德只能靠着自己的想法作出推断,「或许在事情发生后,莱特尔先生一直都追查结界石的下落,结果让卢西安和弗罗拉发现,所以他才会被……」
    接下来的话语全都卡在杰瑞德的喉咙里,无法在舌尖成形,神情笼罩上一层灰暗的哀伤。她知道对他来说,莱特尔的离世始终是一个无法结痂的伤口,那种心痛的感觉如同他当年失去亲生父母一样,因此她不敢随意开口回应,怕自己会说错任何话令他更难过。
    而事实上,刚刚看到父亲进行魔法时发现血液被调包的段落,某个无法说出口的想法随即从戴维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把血液换走的人其实就是莱特尔。
    到目前为止,最渴望得到结界石的人只有卢西安和弗罗拉。假如她父亲的事情与他们无关的话,那么总共只是牵涉到三个人,分别是她父亲、莱特尔以及那位店主,而最合理的怀疑人物自然就是莱特尔。纵使是他主动找她父亲说出结界石的下落,但并不排除他是希望利用她父亲来获取结界石,加上她记得卢西安曾经提过,莱特尔跟他是互相认识的,说不定他是清楚知道卢西安渴望取得这个物品。
    但看见杰瑞德丝毫没有对莱特尔生起半分怀疑的念头,她始终没有勇气提出这个大胆的假设,不过就算假设当时取走结界石的是莱特尔,她都不认为对方有着不谋的企图,甚至跟卢西安是一伙的,不然他绝对不可能让她梦见自己被卢西安杀害的情景,而卢西安也不可能在杀死他后才取回结界石,当中必定存在着某个理由。
    但到底是什么呢?除了莱特尔本人之外,还有谁可以解答这些问题?
    「你能把这本日记借给我一个晚上吗?」半晌过后,她耳畔再度传来杰瑞德那道温润的嗓音,扯回她错乱复杂的思绪,「我希望让吉尔伯特夫妇知道莱特尔先生跟你父亲的事情。」
    「当然可以。」她马上把日记本闔起来,然后递到他的面前。
    接过日记本,杰瑞德以略带歉意的目光看着她,语声带着些微关怀的意味:「我很抱歉让你在今天发现这些事情,令你的生日过得这么沉重。」
    戴维娜摇摇头表示不必在意,努力装出轻松的语调回应道:「是我要你陪我来这里的,而且我并没有后悔。要是今天没有来,我也不会找到爸爸的日记本,更不会发现这些被他隐藏起来的事情。」
    「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找出所有事情的真相,不论是莱特尔先生将被杀的画面嵌入到你脑海里的理由,还是各种与结界石相关的事情。」他似乎察觉到她刻意把忧愁的情绪收藏起来,于是用温柔的力度轻轻捏着她的手,试图以柔软的声音让她安心,「但在还没查清楚真相之前,答应我不要强逼自己为这些事情而烦恼,好吗?」
    戴维娜只是微微张嘴,没有即时回答。现在不同的线索开始浮出檯面,要她不为这些事情而烦恼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每当他们解开了一个疑团,又会有新的疑团浮现而出,她完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够彻底揭开一切的真相。
    不过另一方面,她并不希望令杰瑞德为她而担心,于是朝他点点头,嘴角拉开一抹让他宽心的弧度。
    「嗯,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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