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扶桑却水火不侵。
    他最开始之所以存在,本来就是为了供金乌们栖息的。
    金乌们太闹腾了,有一日觉得整日里待在云崖无聊,就商量着偷偷溜下界去玩。
    但没想到,酿成大祸。
    有人说是邪灵作祟,但其实只是他们贪玩,尽管金乌自己承认是自己贪玩,也没有人相信。
    别人都以为是金乌偏袒。
    以前十只一起吵,扶桑都受得了,但今日他有些焦躁,大概是好不容易换来的短暂相处被打断了。
    又或者是金乌抱着女儿飞来飞去让他不悦。
    春神出现了。
    她悬浮在半空,操控扶桑的枝叶把金乌整个裹成一个球,然后拖到面前来,拍了拍它的脑袋:“怎么还是这么胡闹。”
    金乌闹腾惯了,见了春神,却难得温顺,脑袋蹭了蹭她,翅膀攀着她的手臂,站在她肩上。
    “你有女儿了。”他欣喜道,“跟你好像啊!”
    金乌从生下来就住在扶桑树上,母亲只每天带他们去值日,送他们回来,其余时间都是春神来照看,在它眼里,春神和半个母亲也差不多。
    小姑娘踩着扶桑枝,拽住母亲的裙摆,安静地依偎着母亲。
    她有些吃醋,想母亲只关注自己,不要关注那只鸟。
    春神笑了笑,挥了挥手,让金乌从自己肩上下去,然后弯腰,把女儿抱了起来。
    小姑娘立马开心了起来,周围蝴蝶和花鸟飞舞,浮光如流萤。
    金乌撇撇嘴,扑棱着翅膀,飞到扶桑身上站着,拿翅膀裹着他脑袋,说悄悄话:“你怎么背着我偷偷生孩子呢?咱俩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扶桑嫌弃地把他翅膀扯下来,“不是。”
    金乌勾着扶桑的脖子:“口是心非
    ,我不在的日子,你肯定很寂寞吧?”
    扶桑诚实回答:“很开心。”
    十个金乌一个比一个闹腾,每天吵架声能震破天门,时不时还要打一架,夜里睡不着就开始凑头交谈,说着说着又能吵起来。
    有时他们母亲在寝殿都能听到儿子们的吵声,遣报信鸟过来骂他们,偶尔请出打神鞭挨个儿抽一顿才老实。
    其实他们不在的时候,扶桑有时候确实不大适应,但他觉得他们不在,实在是太清净了。
    金乌从左肩飞右肩,又从右肩飞左肩:“我不信,你撒谎。”
    扶桑:“……”
    如果他也有这份自信就好了。
    金乌闹腾许久,终于觉得乏味,找了个顺眼的树枝趴着睡觉去了。
    兄长们都没了,只剩他一个了,他明日还要早早去当值。
    春神抱着女儿,看起来很高兴,扶桑便也忍不住开心起来,他跟在母女身后,像个影子,悄无声息,寸步不离。
    但可惜,她又要上战场了。
    临别时,他望着她,有些悲伤地问:“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她回望他,眼神那么柔和,却让他不敢看,他低垂着眉目,忽然凑上前,吻住她。
    唇舌纠缠,她的灵体也紧紧缠拥着她,好像这样就可以离她更近些,拥有她更多一些。
    她终于还是推开他,变出一片盛大的花海,她笑着说:“藏了礼物在里面,记得仔细找一找。找到了回来奖励你。”
    她解了自己的发带,缠在他手腕上:“想我的时候,可以叫我的名字。”
    那发带其实是她养的一条蛇灵,据说是女娲夭折的后代,灵体飘到极东之地,住在了赤木林,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每日里还是自己给自己找吃的,赤木林结一种红色的果子,果子甘甜美味,灵力充沛。
    或许是吃多了,它慢慢也长出了灵智,有一日赤木林着火,它仓皇飞出去,被春神救了下来。
    它灵智不高,只会找个地方盘着,春神就把它养在发尾,当个发带用,它身上坠了一个铃铛,那铃铛叫做音蛊,音蛊每日跟着春神,记录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还会模仿她说话。
    春神把它送给扶桑,让他聊作消
    遣。
    扶桑摸了摸铃铛,点了点头。
    她走了。
    扶桑又开始变得有些寂寞和无聊了,他经常走在花海里散步,一片一片花瓣地寻找,但可惜什么也找不到,他想,或许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她只是给他找些事干,这样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即便他觉得大概率就是这样,但他还是会认真去找。
    女儿常常跟着他,拽着他的手指,像个小尾巴。
    她常常问:“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他喜欢听到任何人提起她,这会让他觉得安心,于是他笑一笑,“战争结束就回来了。”
    女儿不知道战争具体是什么样的,有一天金乌带着她偷跑了,他们跑到下界去,战争十分的残忍,吓到了小姑娘。
    她回来后连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害怕地抱住父亲的胳膊,愈发焦急地问:“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扶桑也开始有些着急,战况焦灼,不知道前线到底如何了。
    他很想跟着去,哪怕只是做她阵前的一个前锋。
    但是他不能留女儿一个人待着。
    天帝很忌惮她。
    隔三差五就要差人来探望,实则是监视,好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异动。
    终于,还是出事了。
    女儿把云崖烧了之后,天罚降下,却应在了春神身上。
    据前线的人说,看到春神正在与人交手,雷劫忽至,她生生扛了四道天雷,险些命丧敌军之手。
    而邪灵趁她虚弱再一次出现。
    邪灵以恶念怨念为食,战争这样的杀戮杀伐之地,几乎是源源不断的能量来源,他几乎所向披靡。
    春神很快把他压了回去,但这事还是传到了天帝的耳朵里。
    那孩子烧了云崖倒是罪不至此,但她竟然不受天道制约,这事却让天界大吃一惊。
    他们要带走女儿,扶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最后连扶桑也带走了。
    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审问和高压,他们利用一切办法逼迫她凶恶的一面,试图看她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扶桑告诉她,不可以做坏事,会连累母亲,她始终都记得。
    可她毕竟
    还是个孩子,她根本无法自控,她的愤怒失控的时候,化作巨大的弑神花,生吞了四个神。
    天界万花顷刻之间全部凋零。
    这次甚至没有天罚。
    天帝震怒,要将她绞杀,可无论派谁去,都做不到。
    她看着娇弱,神力也并不深厚,可任何术法对她来说就是像是水投入水中,火烧着火,全都是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但她并不是不会痛,甚至常常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那张酷似春神的脸上,全是迷茫、恐惧和害怕。
    她和父亲被关押在一处,她后来甚至不敢看父亲,怕看到他眼里的难过和悲痛,她总是背着身,用单薄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膝盖,轻声说:“我没关系。”
    扶桑的调用自己的本体,让枝叶填满了牢笼,他要去见天帝,可枝叶伸出一寸,就被砍一寸,绞杀一寸。
    但他还是固执地不停生长,每一根枝叶都像是一往无前的死士。
    最后,他也没有成功,女儿看到越来越虚弱的父亲,轻轻抓住了他的手:“父亲,不要。”
    扶桑双目赤红,轻轻抚摸女儿的脸颊,他的眼睛像是充了血。
    看女儿都看不真切了。
    他就那么看着她,觉得女儿就像是他拥有的爱一样脆弱,他爱她,却什么也给不了她,什么也留不住。
    “父亲,再给我听听母亲的声音吧!”女儿说。
    他晃了晃铃铛,铃铛翁鸣片刻,春神含笑着问:“怎么啦?我的宝贝。”
    母亲没有这样叫过她,可她觉得真正的母亲也会这样疼爱地叫她的。
    她笑了笑,抹了抹眼泪,然后站起身,主动说:“我愿意去无尽海。”
    流放之地,向来有去无回。
    扶桑惊怒:“不可以。”
    但女儿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低垂着脑袋,对看守她的人说:“走吧!”
    后来……
    后来天界属于春神女儿的长命灯,很快就灭了。
    扶桑痛不欲生,大闹神殿。
    天帝念在他刚失爱女,未曾罚他。
    他被送回云崖的时候已然没有意识了。
    彻底陷入沉眠,因为不愿意面对丧女之痛,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春神,迟迟不愿意醒过来。
    谁知再醒过来,就是春神陨落的消息。
    但其实这中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祖神分五帝而治天下之后,就以身化万物,长眠天地间了。
    只留下自己的心脏,化为一块儿问道石,矗立在云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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