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在旁边凝视他许久,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而后悄无声息走出了房间。
    他在走廊上走了一段距离,推门进了一间无人的会议室,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面的人道:“林支队?”
    林载川轻声询问:“裴医生,信宿最近的身体情况还好吗。”
    裴迹道:“他有段时间没有过来检查了,最近你们不是都处理在霜降和沙蝎的事吗——怎么了,信宿的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林载川顿了一下,低声道:“他今天出现了短暂失去意识的现象,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大约有七秒钟左右,然后恢复正常。”
    听到他的描述,裴迹倏地一皱眉,神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有时间带他来我这边看一下吧,下班以后也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就好了。”
    林载川应了一声:“多谢。”
    楼下,刑侦支队办公室里的警察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极为忙碌。
    本来将近平稳的水面因为第三方未知势力的出现又陡生波澜,上头的省检察院催促着要所有涉嫌嫌疑人的案件报告,审讯、侦查、记录、走访,市局的警察都恨不能一个人有丝分裂成八瓣用。
    到了下班时间,林载川没在局里跟他们一起加班,简单交代了后续的安排,就带着信宿一起回了家。
    睡了一觉,信宿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神情懒洋洋的,带着一股他惯有的慵懒。
    回家后林载川做了晚饭,信宿吃完本来打算躺到床上打会游戏,度过美好的一天——结果被林载川拉着出了门。
    信宿坐在车里弯了下唇,语气没有那么正人君子了:“这么晚了,队长是想带我去体验夜生活吗?”
    林载川发动车子,“跟裴迹约好了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状态。”
    信宿:“…………”
    裴迹到底是谁的私人医生。
    虽然不喜欢医院,但他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林载川要带他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了。
    到了医院,裴迹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检测仪器,信宿一个人走进房间。
    裴迹调整着仪器的位置,一边跟他道:“听林队说你今天突然失去意识了,具体表现是什么?”
    信宿讨厌做检查,嘟囔着抱怨:“这个男人就喜欢小题大做……”
    他道:“没有那么严重,就是突然看不太清楚东西了,听声音有点模糊,很快就好了,几秒钟吧。”
    “这已经是开始恶化的表现了,”裴迹正色道:“信宿,你的手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术前准备起码也要两三天的时间,今天晚上你就开始住院吧。”
    信宿语气不容置喙:“现在还不行。”
    裴迹刚想再说点什么,又听信宿轻声道:“周风物有可能回来了。”
    “周风物……?”裴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几秒钟后震惊道,“你说那个真的周风物要回来了?”
    信宿“嗯”了一声。
    “他很有可能是冲着我跟载川来的,为了报雪山上的坠崖之仇。”
    裴迹陷入了沉默。
    信宿轻轻叹息:“这个时候我不能留载川一个人在市局里,周风物是个很难缠的对手,就连宣重都给他做了嫁衣,他不落网,我没有心思做任何手术。”
    裴迹没有再劝,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半小时后,一套流程都走完,信宿推开门从化验室走出来,裴迹穿着一身白大褂跟在他的身后。
    裴迹熟门熟路找到病人家属,“林队,检查结束了。”
    林载川站了起来。
    “化验和洗片子都需要时间,你先带着他回去吧,让他一日三餐准时吃药,我开了一个星期的量,”裴迹道,“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林载川轻声道:“现在进行手术的话,成功的几率有多少?”
    “乐观估计有一半,不乐观的话……三分之一吧,也得看他的求生欲望,”裴迹同样轻声地对他说,“手术还是宜早不宜迟,等到情况完全恶化,就彻底无力回天了,他现在还只是轻微的表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林载川道:“我明白了。”
    信宿没参与两个人的讨论,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端着手机打游戏,好像完全并不在意林载川要怎样处置他的身体。
    林载川带着信宿离开了裴迹的医院。
    他没有对信宿说什么,没有强迫、或者催促他做什么选择。
    他太了解信宿的性格……在周风物没有落网前,信宿绝对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手术。
    林载川的神情慢慢冷了下来。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尽快把周风物逼出水面、越快越好。
    第二天,信宿跟林载川一起去了市局,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许多。
    市局里关押的犯罪嫌疑人有一百多个,林载川在刑侦队里主持大局,逐一审讯、汇集口供,要处理的事太多了——信宿就没有那么忙了,他是事了拂衣去,只负责运筹帷幄的“操盘”,不负责那些乱七八糟的满地鸡毛,没事的时候就出去漫无目的的闲逛。
    林载川不放心信宿一个人出门,来回都是由秦齐和柳羿两个人负责接送。
    信宿手里拿着车钥匙,准备背着林载川的“眼线”溜出去买点“垃圾食品”吃,还没走出门,他的手机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信宿少爷。”
    信宿看了眼手机屏幕——能用这个称呼叫他的,就只有……
    信宿语气一正:“什么事?”
    “本来不想打扰您,但是事态紧急,还是冒昧问一下,您可以联系到张先生吗?”
    信宿猝然皱起眉。
    张同济怎么了?
    “张先生昨天晚上就与我们失去了联系,他从酒庄离开以后,没有回公馆,我与管家都以为他留宿在对面,没有发现异常,今天早上安排行程的时候,才知道张先生失踪了一夜,所有通讯方式都无法联络到他。”
    信宿微微握紧手指,手臂上泛起青色脉络。
    他的声音冷静甚至是冷酷的。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不要声张,对外就说我父亲身体抱恙在家养病,不便见客。”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挂断电话,信宿闭上眼睛,许久没有动弹。
    周风物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疯子,一堆冷血无情的机械合成体,道德、法律、人性……任何约束对他来说都是空谈,只要他想,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如果说之前信宿对在幕后操控沙蝎的人还有所怀疑,那么在听到张同济失踪的消息后,他已经可以确信周风物就是谋划这一切的人。
    张同济早年打拼事业的时候日夜颠倒、没完没了的喝酒应酬,落了一身的身体疾病,所以早早退居二线开始养生,时不时还要去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他受不得什么苛待。
    信宿已经竭力保持平静,可还是浑身气血上涌,脑袋传来一阵极为明显的胀痛感,钝而强烈。
    他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
    周风物对张同济下手,无非就是想逼他出现,现在消息既然已经放了出来,周风物恐怕也会有所行动。
    房间里一片令人压抑的安静,信宿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里仿佛无声酝酿着一股惊人的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手边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信宿无声舒出一口气,拿过手机,脸上没有任何温度,面无表情接听了电话。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在哪里了。”
    一道不急不缓的温和从容的男声传来,带着愉快笑意,“不需要我再做过多的自我介绍了吧,信宿。”
    市局能猜到在背后从中作梗的人是谁,周风物当然也能反推出市局的猜测,他的身份已经几乎是一张明牌了,不需要再进行掩饰,也没有那个必要。
    信宿的声音冰冷阴沉,带着丝毫不掩饰的血气,他一字一顿清楚道:“周风物,我们之间的恩怨,最好不要牵扯到其他人身上,如果我的父亲受到了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一定让你百倍奉还。”
    “怎么会呢,”周风物轻笑了一声,语调截然相反的悠闲,“张先生是我的座上宾,我与张先生一见如故,这一晚相谈甚欢,只不过还要你亲自来接他回去了。”
    信宿丝毫不意外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张同济本来就是一个让他深陷敌营的引子,他语气阴郁问:“地点在哪里?”
    “市南区码头仓库。”周风物道:“如果方便的话,邀请林支队一同前来,我也是非常欢迎的。”
    信宿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雪山上那样的巨型爆炸,有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周风物显然不怀好意,说不定早就在那个地方布下了有去无回的陷阱,只等信宿带人过去,连带整个码头一起消失。
    可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人要去赴约。
    周风物彬彬有礼道:“十分期待你的到来,阎王。”
    信宿没有回复,直接挂断了电话。
    几秒钟后,他弯下腰去,微微低下头,双手掩面,一言不发。
    信宿知道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开始慢慢恶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发,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林载川不可能同意他再次以身犯险,知道这件事,他说不定会代替自己去赴约,把张同济带回来。
    但谁都无法预测周风物布了什么局、想要把多少人拉进这张名为阴谋的网里来。
    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信宿只怕六年前的悲剧因为他而重写。
    半分钟后,信宿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中午十一点,离刑侦队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信宿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带着他的“跟班”,一个人悄无声息开车离开了市局。
    .
    市北区废弃码头仓库,远处水面波光粼粼,一浪一浪的水花轻轻扑在码头边缘。
    信宿将车停放在一排排陈列的红色集装箱前,推开门走下车。
    中午天气炎热,头顶烈阳当空,但他的脸庞苍白,神情更是有如冰冻三尺般的寒冷。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拔出一个号码,话音简短。
    “我到了。”
    “比我预估的倒是提前了不少,”周风物微微惊讶,又语气遗憾道,“从特那瓦回来以后,我的腿脚就有些不便,恐怕不能亲自去迎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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