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拍了很多廉价烂片的安非鱼,是此地、此时、此刻,唯一的主角。
    他自然而然的踏入四星,高高举起的那条手臂上,彩虹石的光辉,因信念而明澈万分,将那凝聚了上百位武林高手真气的箭雨,赋予了璀璨的生命。
    那股庞大到可以令山冈都颤抖,原野上的万物草木都要仰望拜伏的力量,在他的注视之下活了过来。
    当这些箭飞出数里,长弓所赐予的速度用尽的时候,它们没有下坠,反而上扬。
    每一支箭,都长出了薄到几乎没有厚度,却宽大而美丽的双翼。
    每一支箭的尖端,都有袅袅的光焰,勾勒成灵动的竖眼轮廓,在之后的加速中,又被拉长成了光痕焰尾。
    它们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百余道流光飞过了高高的城墙,然后才按照自己的偏好,选中了各自的目标,依次的坠落下去。
    从最靠近城墙的地方,一处又一处妖魔变异体肆虐的地方,被天上的流光击中。
    有头顶生长着弯曲撞角,上半身魁梧高大无比,下半身却被身上披下去的长毛覆盖,只露出黑色足趾的类猿形怪物,正拔起一根柱子,对前方的士卒横扫过去。
    长着翅膀的羽箭就落在了它头顶,好像还有一只冰蓝色光芒构成的竖眼对着它眨了眨眼,随后羽箭之中所承载的冰川真气,就倾泻而出。
    转瞬之间,这只怪物就从头到脚都被冰块封住,双眼、双耳、口腔等等脆弱位置,甚至还有冰刺从内部爆发出来。
    妖魔变异体的可怕生命力,让它在这样冰封重创的状态下,依旧不死,奋力咬合的嘴巴,最先在冰块上迸射出了裂纹,冰封松动,又导致其他关节处也被压出裂痕。
    但在这时,禁军中两名部将的长柄战锤和宣花大斧,已经分从左右,砸在了它脑袋上。
    怪物的头部被打了个粉碎,冰屑四溅,两柄重型兵器,还彼此碰撞了一下。
    同一座坊市的对角处,额头生长犀牛独角的妖魔变异体,背上中了一箭,烈焰真气从内而外的爆发,使他趴倒在地,七窍之间冒着滚滚浓烟。
    禁军的士卒调转床弩,长达八尺,足有碗口那么粗的弩箭射了出去。
    更远些的地方,有嘴里还嘶咬着一条手臂的妖魔变异体,被饱含雷霆真气的羽箭,轰的全身麻痹,十几根长矛就同时扎在了它身上。
    伴随着士兵们的悲怒吼声,将其挑上半空,奋力撕裂开来。
    邵凌霄看着那些流星箭雨从远而近,从他所在的这座木质高楼两侧滑过,落向远处,带着呼啸和殉爆的声音,使处处妖魔伏法。
    有生命的羽箭飞行绝速,从坠落到爆发的过程,是在跟那些妖魔变异体碰撞到的一瞬间,就将内部所蕴含的真气全部消耗掉。
    它们的爆发只是一波,也是一锤定音,不给人留下窃走这些真气的余地。
    只凭着这么一轮箭雨,长安城中四处作乱的妖魔变异体,就有接近一半当场伏诛。
    片刻之后,当看到第二轮流光箭雨自城外飞来的时候,邵凌霄放声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脚下的高楼立刻剧烈的颤抖,轰隆巨响,猛然下沉了三尺有余。
    笑声压迫着整座楼体,向地下沉陷,三尺还嫌不够,第二次震荡,又下沉接近两尺的高度。
    构筑成这座高楼的种种木料,实在承受不住,在第三次下沉的时候,朝四面八方崩裂了一部分。
    随着从上到下一层层的柱体墙体断折破裂,整座楼阁就这么一顿一顿,一层一层的变矮。
    咚!
    咚!!
    咚!!!
    地动山摇一样的声势,就算光在远方听着这样的声音,都感觉惊心动魄,动荡不安。
    关洛阳却稳稳的站在那里,无论周围怎么动荡,都保持着跟邵凌霄对视的高度,只是藏在腰后的右手,一根根手指微微活动着,渐渐握成拳头。
    刚才他可以不急,现在他也可以不躁,随着流光坠落,纷乱如雨,扑灭一处处妖魔灾祸,该急的已经不是他了。
    朝着周围崩裂散射出去的木料残骸,漂浮在一定距离的空中,楼阁变矮一层,周围的残骸就升高一层。
    当邵凌霄所站立的地方,终于变得跟街道地面齐平的时候,他这试图先声夺人的举动,已经走到了尽头,且毫无成效,不得不发动真正的攻击了。
    关洛阳等的就是这一刻,等的就是这一刻的前一个刹那。
    在飞光宝剑上倒映的景色略有变化,证明剑将运动的瞬间,关洛阳的拳头已经提前轰到邵凌霄的胸膛上。
    他的拳头要想打穿邵凌霄的躯干,就要先粉碎邵凌霄前胸的衣物,这是物理上的顺序,本来没有什么错误,错的是,这层衣物并没有紧贴着邵凌霄的皮肤。
    在衣料和肌肤之间,还有一层质感奇诡的护甲。
    关洛阳的这一拳绝速而发,拳法中已经揉和了风蜉无形的渗透特性,可是在打中这层护甲的时候,却感觉自己不是在攻击一个人,而是在攻击十个、百个、上千个不同的飞速游动的事物。
    拳上的力量,真正渗透进去的,恐怕还不足两成,而且还有一股柔韧到无孔不入的力量反震回来,令关洛阳的速度为之一缓。
    邵凌霄的身影如一缕青烟倏然消失,退到了楼阁残骸的范围之外,长剑一挥,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碎片残骸,每一块、每一片、每一点,就像是突然获得了喷射式的动力,全部向着关洛阳冲击过去。
    这副场景,就是比原本那座楼阁还要高,还要大的残骸围墙,陡然间塌缩向一点。
    当所有的残骸在中心处相撞,挤压着,形成一个致密球体的时候,楼阁本来的颜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所有的残骸都在高速运动碰撞的时候,被镀上了一层焦色,球体的外层,甚至隐隐显出玉石光泽。
    这就是朝生夕死剑诀的第三招,黑水骊珠。
    说来,魔教镇教宝典之中的《环天列宿混一大法》和《朝生夕死剑诀》,都名扬天下,却少有人能够说得清《朝生夕死》这套剑决到底有几招。
    关于魔教历代教主的记录之中,也只是提及,他们似乎都很喜欢动用这套剑法里包括“龙哭千里”在内的前三式。
    实际上,这套剑法从开创出来那一天开始,就只有前三招是有定论的。
    在汉朝末年避退隐居到西南群山之中的那一群创功者,开创出整套剑法后,就把第三招往后的招式全部裁断,收藏在密盒之中,下令以后的历代教主,只能观摩前三招剑诀,自己去开创新的路数。
    龙哭千里,鳞介藏形,黑水骊珠,从第一招的肆意纵横,到第二招的潜伏积蓄,到第三招的压抑至极,仿佛把一条飞腾九天的龙,硬生生逼迫蜷缩成了一枚深渊之下的骊珠。
    逼得人心中郁怒之气,不可不发,不得不去开创独属于自身的第四招。
    但是到了邵凌霄手上之后,他学完了三式剑诀,感受着奔腾飞扬的剑气,压抑如细小珠玉,却并没有产生什么郁怒之气。
    在他看来,一个真正自在的人,应当能够在任何一种情态之下享受乐趣,自寻其乐,自作其趣。
    像是抑郁,愤怒,狂躁,自卑,仇恨,如此种种负面的情绪,完全都是由外界强加,而并非是由自己心中生出,就像是一层层披在身外的茧衣。
    虽然成为了自己形体的一部分,却不是自己真心的一部分。
    只要寻得抽丝之法,裁破之道,完成了对应的事之后,就可以不萦于怀,脱衣而走,自身依旧解脱无尘。
    而习练三式剑诀的过程中,他的剑,他的气,都是顺着自己的意志在运转,是他自己的选择,就没有必要为之愤怒,反而应该在练完三式之后,感到轻松愉悦。
    创功之人煞费苦心的布局,根本影响不到他的心态。
    以至于到了十年前,大唐兴兵讨伐的时候,邵凌霄的朝生夕死剑诀,依旧只停留在这三招而已。
    他就凭着自己从前细读过的那些三教九流,有高有低,乃至于基础层面的剑招,混杂着这三式剑诀,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施展,做出了历代教主之中都几乎无人可以重现的壮举。
    ——魔教的历代教主之中,就算是那几名把剑诀推演到九招之后,破碎虚空而去的人物,也不敢说自己在飞升之前,有把握战胜那样的五大宗师。
    那可是包含了有志破碎的天下第一刀,包含了无为真经练至化境的老君山掌教。
    不过,魔教覆灭之后的那十年,那不共戴天之仇,加上无为之道日日夜夜的纠缠着,要将他化为无情草木的折磨,终究还是为他披上了一层太过厚重的茧,让他不得不催生出自己的第四招。
    织恨作茧衣,数清九重雪。
    在漫长的煎熬里,连雪花的数量都有耐心去一一数清,束缚在身上,使自性不得解脱的事物,都被这样的时光织成了茧。
    邵凌霄揪住了自己的衣服,把残破的黑袍整个扯碎,从身上撕落下来,整个上半身再无一丝衣料的遮掩,只剩下一层紧贴着苍白肌肤的鲜薄透明护甲。
    透明的剑气如同蚕丝,以繁复万端的手法,织成了这样的一件护甲,其中的每一丝剑气都还在不断的游弋变化,彼此之间的方向、快慢各有不同。
    此等剑丝织甲之法,所能够提供的防护,比单纯将内力从穴道间放出形成的护体真气,不知道强出了多少个档次。
    但就算同时使出了第四招和第三招,在邵凌霄的感应之中,代表着关洛阳的生命光芒,也没有半点减弱。
    那黑色的球体,几乎就是刚刚形成,又开始向外膨胀。
    一个个拳印拳印瞬间凸起在球体表面,轰然炸裂。
    球体炸碎的时候,内部爆发的火焰和雷电,使得那块地方成为今天晚上的长安城里最耀眼的一片区域。
    但这耀目欲盲的强光,随着光洛阳右臂一抬,就全部消失。
    骤然强烈的光明,骤然衰弱的黑暗。
    就是为了凝聚一道好像无论什么东西都能斩碎的弧光。
    那是关洛阳的手臂带动挥过的一条轨迹,疾电飞影铠甲的手套,就在这道弧光的终点处,跟邵凌霄的飞光宝剑相撞。
    邵凌霄退了一步,脚落下的地方,余劲撕裂开长长的沟壑,所过之处,砖石粉碎,土壤翻起,还炸起了一蓬一蓬的砖石粉末。
    关洛阳四练大成之后,自行参悟出来的碧落打神鞭,本来就是一招拳法,只不过因为发力实在太猛烈,用手臂施展的负荷太大,所以才改用兵器来承载。
    但是现在的他三件神兵入体,又有铠甲护身,身边所能够找到的任何一件单独的兵器,都已经比不上了这个姿态下的双臂。
    打神鞭也终于可以回归原貌。
    这也意味着这一招,不再只能作为独立的杀招来使用,而是可以重新衔接在关洛阳的任何拳法招数之中。
    在打神鞭的一招碰撞之后,关洛阳的手掌行云流水的分化出无数残影,跟变幻不定的长剑激烈交锋,沿着剑刃向邵凌霄身上擒拿过去。
    面临着如此攻势,邵凌霄接连退了几步,但手上的剑却反客为主,从原本被动应招,变得处处抢占一线先机,截断关洛阳的擒拿路数,反向关洛阳头颈之间斩去。
    他的剑法变化,是最简单的挥剑套路,却能谋长节短,后发而先至,从根本的道理上克制着关洛阳现在这种追求极速的打法。
    在飞影铠甲的原产地,以速度为象征的飞影一系,也向来要比后发先至的刑天铠甲低上一头,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连所处的世界都不一样,但世间万物、战斗风格相生相克的内涵,却是共通。
    万幸的是,关洛阳从来就不是只有速度的。
    剑刃碰到他脖颈的时候,他人已经侧让开几分,手掌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卡住了飞光剑的护手处。
    邵凌霄运剑变招,关洛阳手按剑身,另一手格他手腕、手肘,将凌厉无匹的剑意,化解于无形,双掌之间如画太极,气流热量汇聚,雷电闪烁,形成一颗风雷光球,撞向邵凌霄心口。
    邵凌霄横剑一挡,身形急速倒退,分明也该受到反作用力的关洛阳,却只是脚下微微一拧,就如影随形,飘忽之间的跟了上去。
    他双手不离邵凌霄三尺之外,任凭邵凌霄剑法如何险绝,都被他有意无意之间化去,又截取动静之机,在柔缓和暴动之间无序转化,在种种想不到的时机,发出轰然雷鸣,炽烈杀拳。
    周天者,四面涵盖,无瑕无隙,天穹之下,皆是一体。
    四练大成的拳法体系,本来只是让人体之内四肢百骸浑然不分,到了道场的层次,也不过是将周围的空气,视作自己的一部分。
    但关洛阳以默听红尘,回顾过往,以现在的境界,重新把握周天道场的真谛,才发现他当周天道场已经成为他一生所学的基础时,枝干每增加一分,基础也就更稳固一分,其中的滋味可以说是无穷无尽,时念时新。
    再凭着无为真经无微不至的特性,将自身的力量细化,在种种属性之间,瞬息万变。
    如此,道场之内,人不知我,我独知人,敌进而我已退,敌退而我已进,分进合击,如阴阳,如太极,敌我一体,无我,亦无敌。
    邵凌霄能感觉出关洛阳这种打法,跟老君山有一种大体相类,而内在殊异的道家气韵,但又新奇的从未在世间听闻。
    以至于他初见之下,居然被压的一路退却,差点退到深渊者所在的那边战场。
    “好精妙的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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