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瓷暗暗沮丧:也许我真的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翌日清晨,妙果顶着一头卷毛醒盹时,大门被敲响了。
    继承人正在生火,用昨日没喝完的骨汤煨粥。
    他没空,妙果就从床上跳下来慢吞吞去开门。
    许清瓷换了一身衣裳,布衣荆裙不会显得锋芒太过,她怀抱着一筐青菜,有些紧张地攥着竹筐边缘。
    这是松风给出的主意,冬日长点水灵灵的青菜出来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妙果开了门,先是被鲜嫩的青菜吸引视线,然后才看向来人的脸。
    “……”她小脸一皱,下意识就要关门。
    “等等,”许清瓷急忙阻止,迈出去一步的脚又收回来,妙果侧着脸不看她,但好歹是没直接关门,“我,昨日是我不好,这些是送来赔礼的。”
    说着说着自己觉得很奇怪,她许清瓷什么时候拿几棵青菜当过礼物,向来是高级法器稀世珍宝才拿的出手。
    因此她递出去的手,犹豫着往回收,摇摆不定。
    经过洛桪一众弟子的友好交流,妙果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姿态了。
    嘴里的话她一知半解,但意思是请她收下递过来的东西。
    冰雪哄她会送东西,收下礼物就不可以再生气,眼前这个“母亲”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妙果一言不发地跑了。
    许清瓷放下手臂,觉得自己的行为蠢透了,这身衣服很蠢,拿的青菜赔礼更是蠢到没有边际!
    松风站在墙角,她瞪了他一眼,“你的办法根本没有用。”
    他抬手安抚道:“请再耐心些,她没有关门。”
    没关门许清瓷也不敢再自己进去了,生下的小崽子再把她赶出来怎么办,那她真的会忍不住把人绑回去好好教教。
    许清瓷忍着尴尬,搓了搓手臂,她并不冷,只是衣服料子太粗糙,她觉得有些痒。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妙果又出现在门口,她拎着一个食盒,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
    许清瓷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正欲说话,妙果自己跨出门,一股脑将食盒与暖手炉塞给她,然后抱着竹筐回去了。
    门在眼前关上。
    暖手炉是妙果自己的,做的很精致,她不知道以许清瓷的修为已经不觉冷热,凭着自己的想法将其送出来。
    食盒掀开,里面是继承人刚做好的粥和新炒的小菜。
    “我说了,少主和继承人都是很好的孩子。”松风这样说。
    许清瓷:“……也许是。”
    第96章 96.回溯(八)
    许清瓷渐渐知道了该怎么和妙果相处。
    她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孩子,只要许清瓷不去为难那个妖族,她就愿意跟许清瓷多待一会儿。
    继承人上午出诊,下午在家陪妙果。
    所以许清瓷错开时间,上午来找妙果,陪她熬药,给她梳好看的小辫子,教她凡人如何驱动低阶傀儡,甚至试着下了几次厨房……生活稀松平常,却是许清瓷修行多年没有过的温馨有趣。
    即便妙果没叫过一声“阿娘”。
    两人之间大多是许清瓷说,妙果安静地听,她不太喜欢读书写字,每当许清瓷试图教她的时候就摆弄着木头傀儡,装作不明白许清瓷的意思。
    害怕弄巧成拙,许清瓷也只能搁置这件事,她不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母女关系跌回冰点。
    下午的时候她会回到蓬莱处理岛中事务,这点路程的往返对修士而言并不是难事。
    蓬莱仙岛于苍茫碧海中遗世独立,似一座冒出海面的小山包,给弟子们修行的场地建设占了大半,最高的峰顶是历代岛主居住的长明苑。
    许清瓷解下自己的外披,松风跟在她身后,隔着半步的距离,听她讲妙果今日吃了她做的甜汤。
    “我们妙果喜欢吃甜,把汤喝的干干净净,可惜我用的只是普通果子,明日去记得带一筐灵果,要新鲜的……”
    松风默默应了,他察觉了屋里另一个人的气息,顿住脚步没再跟,许清瓷正说得起劲,转过屏风才看见窗前坐着的冷面剑修。
    青烟袅袅,茶香满室。
    是她的道侣,杜衍。
    许清瓷扭头看见松风已经自己出去了,就拆下护腕,走到那人的对面坐下。
    “剑尊今日闭关结束了?怎么有空上我这里来。”她调侃他。
    杜衍是昆仑墟的剑修,生得剑眉星目,气质冷如寒冰,当年未曾入赘蓬莱时被诸多女修送了个“雪莲剑尊”的称号。
    人人为他的俊美和强大折腰,但这朵高岭之花偏偏看中一柄重刀舞得虎虎生威的许清瓷。
    蓬莱仙岛的岛主之位向来传女不传男,所以要与蓬莱结亲就得入赘。
    杜衍是昆仑墟最有可能接任掌门的弟子,却甘愿退出宗门,做了个为人耻笑的赘婿。
    世人都说杜衍深情专一,许清瓷真是好福气,许清瓷也这么认为,所以她包容杜衍冷漠的性子,一年见不了两回面也不跟他闹。
    修行么,不就是这么回事,闭关进益修为,时间很难控制。
    “你去了何处?”杜衍为她倒了杯茶,轻轻推过去,茶水平稳,不起波澜。
    许清瓷捧着脸,眼睛笑弯起来:“咱们妙果醒了,我去找她了,你还没见到她呢,她长得和我很像,但是比我漂亮多了,眼睛像我,嘴巴像你,人很乖很聪明……”
    杜衍的眼睫毛颤动一下,好像有点不知所措,许清瓷暗暗高兴,因为杜衍只会在她面前有不一样的情绪。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紧张?我知道她醒了也很紧张,就一直想她万一不喜欢我怎么办,埋怨我怎么办,还好她没有。”
    “怎么不带她回来?”杜衍喝了口茶,转移话题。
    许清瓷分出一只手拨弄杯子,有些沮丧:“她不太愿意跟神木族分开……我最近想了想,我也不是要反对他们在一起,只是太舍不得妙果了,她生下来就没在我身边待过几天。”
    杜衍的眉头浅浅拧紧:“是那个救她的妖族不肯放人?”
    “也有这个意思吧。”许清瓷现在想到继承人的话已经不生气了,冷静下来确实看到他对妙果的好,她就算拆散两个人,以后也找不到比他对妙果更好的了。
    “不过也没什么,咱们蓬莱祖上也不是没有跟神木族结缘过的岛主,不也过得很好吗?”
    许清瓷放松身体,她伸了个懒腰,与杜衍商量着:“我打算过几天去一趟雾鸣谷,见一见神木族的首领,商议婚事的具体细节,看看能不能让妙果成亲后半年住这边,半年住那边,不然我可真要搬去同她一起住了。”
    杜衍迟疑着:“现在成亲是不是为时过早……我,我总觉得,她还小。”
    “也不小了,”许清瓷道,“我当时遇见你也是这个年纪,况且咱们妙果……她只是个凡人。”
    就算与神木族共命,她仍然会衰老,再拖下去没有意义。
    难道非要等到她生出皱纹与银丝才能身披嫁衣?那会成为她的遗憾。
    杜衍不再说话,目光投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许清瓷的心情也不太好了,当年给她下毒之人身死,没能招供出背后的主谋,妙果无辜受到牵连,本该是天之骄女,如今却是个体弱的凡人。
    每每想起这件事,横在她心里的刺就深入一分,将她扎得鲜血淋漓。
    深吸一口气,她觉得不能再想,揉了揉额头,许清瓷起身:“近来有一批冒充咱们蓬莱弟子的修士跑去了离火域战场,我去查查怎么回事,夫君自己休息吧。”
    还没走出屏风,杜衍的声音传来:“不是冒充。”
    “什……”
    “噗呲”一声,一柄长剑穿心而过,雪白的剑身冰凉,滴落一串滚烫的红花。
    ……锁灵咒,她的灵力被封住,心脉碎了。
    许清瓷嘴角淌下鲜血,破碎的眸光里满是不可置信,身后的人靠近她,将剩下一半剑身也穿过她的心脏。
    “清瓷,”杜衍从背后抱着她,雪白的道袍宽袖染红,“不是冒充,那是我派去的人,你不用查,也别坏事。”
    “夫妻一场,我不捏碎你的魂,但是你得即刻投胎,别想着通风报信。”
    本命剑被收回,许清瓷的身体软倒在地,一团浅红色的光被杜衍握在手里,很有活力地四处乱窜。
    杜衍没有急着找鬼差,折身回窗边浇灭了香炉。
    “清瓷,同样的套你居然能钻两次,这样深情的你,又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搅和在一起呢?”
    男子冷肃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可见女子就是薄情,生来水性。在你投胎之前,也许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
    “即刻动身,去接少主回蓬莱?”狐媺一字一句地念出灵蝶传来的简讯,她用尾巴尖儿卷下来引路的灵蝶,跳到洛桪的头上去。
    “岛主怎么突然给你下这样的命令?你这里还有不少没代她处理完的事务呢。”
    洛桪也摸不着头脑,但灵蝶确实是师尊送来的没错。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提着剑出发了。
    渡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进她的院门,就看见御剑飞走的师姐眨眼便消失了。
    “啊,干嘛去了?”
    他求了好久才求大师姐答应尝尝他的手艺啊!怎么又放他鸽子。
    左右追不上了,渡离端着托盘回自己的院子,看见一位师兄也在收拾行李,他吸溜着面,随口问道:“溯月师兄去哪啊,又有除妖任务了?”
    溯月转过身,正是在雾鸣谷随行的一位弟子,当时也是他与大家讲述大师姐带师弟出去除妖的故事。
    他看渡离吃得香,上去抢过筷子捞了两口,急匆匆道:“剑尊突然叫我去雾鸣谷送信,我午膳都没吃就催我走呢,我就吃两口垫垫……多谢师弟款待了哈!”
    他两口下来渡离就剩个空碗。
    “……”
    搞什么啊。
    妙果蹲院子里摆弄傀儡,时不时地张望一下门口。
    母亲今日没来。
    她昨天还说早上要来做新的甜汤,为此妙果勉为其难地舍弃了一半早饭,留着肚子等甜汤。
    继承人看破不说破,只告诉她吃甜要适可而止,不然牙疼别来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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